【深度好文】罗尔事件提醒我们该如何看待恩惠和公义

罗尔事件刷了朋友圈的屏。深圳的罗尔先生,女儿患了白血病,他写了一篇相当感人的文章《罗一笑,你给我站住》,网友们热情的转发,为文章赞赏,以此支助其女的医疗费用。但很快事情出现了反转,有人爆料这是一场营销,有公号利用它涨粉,也有人把矛头指向罗本人,称他有“三套房”,文章所写的花费费用也不实。所有这些都让网友们感到气愤,觉得自己被欺骗了,有三套房(事实:一套自住两套等待交付尚无法买卖)的人不配获得捐助。很快,大面积的攻击铺天盖地的涌现罗尔:被人肉、被围攻……

关于这件事的更多真相我们并不知道,只是从媒体网络得知一些消息,而这些网络消息的准确性依然有所保留。从这件事情,我们可以思考恩惠与公义的平衡。

 
 

 

 
 
 

多数人可能都期望活在一个统一的伦理与道德体系之下。如果总是在不协调,彼此抵触的伦理和道德观念间挣扎,人生是极其苦恼的。

“恩惠”和“公义”是两个非常重要的道德观念,也是两个很容易彼此冲突,造成困扰的价值。“公义”(justice)这个词在中国文化里用得比较普遍,它与“公理”、“公正”、“正义”,甚至“好”这个字都是相通的。可是,“恩惠”(Grace,恩典)这个字在中国出现不多,它与“慈悲”、“恩宠”、“仁爱”、“宽免”、“赦免”这些词汇相近。

这个世界如果没有了恩惠,人类社会就会缺乏温暖,再也没有宽容的爱;这个社会如果没有了公义,邪恶就变成常态,人们就无法生存。但是,要在恩惠和公义间取得平衡,实行起来还真是不容易。

在恩惠与公义之间可以取得平衡吗?如果不能,如何取舍呢?这个问题太大,三言两语绝对说不清楚。这让我想到雨果的巨著,《悲惨世界》里面两位关键性的人物,一位是冉·阿让,一个是沙威。这两个人物的互相较劲,正好像代表着恩惠与公义间的矛盾。他们间的对话一直深深地感动着我,提醒我从自以为是的冲动中走出来。

 

 
冉·阿让的新生

 

在法国大革命那个持续动乱的大时代,两个派别(保皇与共和)交织掌权,斗争剧烈,也反映出传统与进步两种理念的冲突。在这两种理念之上,又有宗教信仰的冲击。因此,在这动荡的时代中,多重价值间的对比就尤其尖锐。

冉·阿让因为找不到工作,不忍看见七个外甥的饥饿难忍,偷窃了一条面包,加上逃狱,而坐了19年的牢。他出狱以后,他潦倒在外,没有客店或是人家愿意收留他。米里哀主教坦然接纳了这位不似善类的陌生人,招待他与自己一同吃晚饭,又帮他铺了一张舒服的大床,这是冉·阿让廿年来睡得最舒服的一次。

(关爱可爱的人,比如生病的孩子是容易的,可是怜悯恶人却是那么挑战我们的良心。这么做真的好吗?)

果然,冉·阿让恩将仇报。因着贪心,他偷走主教的一批银器,半夜里逃跑了。不幸的是,他跑不远遇上了警察,质问他银器的来历。他只好编造说,这些银器是主教送给他的。当警察把他领回主教的住处去对质时,他心里想,完了!这下要终身坐牢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主教当着警察的面对冉·阿让说:“这些银器当然是我送你的礼物,但你忘记了那最有价值的东西,就是那两根银烛台。”冉·阿让原先在等待定罪,他是罪有应得的。但是完全没想到,他却被恩惠所笼罩。前一刻,他面临贫苦和监禁;后一刻,他面临的却是自由和丰富。在他离开前,主教低声对他说:“你永远不可忘记这个时刻。你的灵魂和你的生命已经被买赎了回来。你不再是自己的人了,从今以后,你属于上帝。”

在当时极度惊吓的心态下,冉·阿让并没有马上领会这个事件的意义。他甚至还继续去作坏事,抢劫了一个孩子。但是,这位被主教赦免的冉·阿让,再也不能狠下心来作恶,报复这个社会了。他为这次的抢劫感到痛苦,他看清了自己的丑陋,不禁喊着说:“我是一个无赖!” 这个顽强的汉子哭了出来,这是他第一次流泪。

“冉·阿让哭了许久,淌着眼泪,痛不成声,哭得比妇女更柔弱,比孩子更慌乱。”

那天晚上,大约清晨三点的时候,经过主教屋子附近的车夫,看见有人双膝跪在主教大门外,仿佛是在黑暗里祈祷。冉·阿让有了新生。从此,他消失了。

八年后,有位马德兰先生出现,他为人精明能干,更是慷慨地热心助人。他当上了一座工厂的厂长,又是当地的市长。这位马德兰先生其实就是冉·阿让的化名。他因着那不配获得的恩惠,现在自己成为爱的化身,以回馈社会。例如,他仗义从沙威的手中拯救了那位受到社会欺凌而沦落为妓女的芳汀。他答应垂死的芳汀,尽力照顾她的孩子珂赛特。

不久机会来临,隔邻的城市宣布逮到了冉·阿让,正在受审。这是他脱离逃犯身份的好机会,使他面临了此生最大的良心争战:或者去自首,接受终身监禁的命运;或者不吭声,继续做个救世的善人。

他的第一个反应是要跑去自首,免去那个可怜的倒霉人被判终身监禁的命运。但是,这个脱罪的机会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既然是“上帝的安排”,他凭什么去反对?听其自然吧?他的良心有了挣扎。这个“上帝的安排”的借口是可耻的。他感觉自己又在作贼了,并且是最丑陋的贼!他偷盗另一个人的生活、性命、安宁和阳光!他简直是在作杀人的勾当!

于是,他重新省察自己的动机:

“那么,那个人去坐苦役牢,那是真的,不过,真见鬼,他自己作了贼!我说他没有作贼,也是徒然,他作了贼!我呢?我留在这里,继续我的活动。十年以后,我可以赚一千万,我把这些钱散在地方上,自己一文不留。我做的事并不是为了自己!大家日益富裕,……随着穷困的消灭,所有荒淫、娼妓、盗窃、杀人,一切丑行,一切罪恶,全都绝迹!”

“那个可怜的母亲也可以抚养她的孩子!整个地方的人都富裕,诚实!啊呀!我刚才疯了,发昏了,我说什么自首来着?真是,我应当小心,凡事不可躁进……为了救那么一个人而使整个地方受害!”

这下子,他心里舒坦了,他庆幸自己终于找到了答案。

他于是打开衣橱,准备销毁那一切属于冉·阿让的东西。他找出了旧衣服、布袋,等等,那些他一直保存着,为了留下回忆的东西。最后,他把主教送他的两个银烛台也翻出来了,拿到壁炉里去销毁。这时,他心里很激动,似乎有声音在他心里喊着:“冉·阿让!冉·阿让!”他听见有声音说(其实是他的良心):

“那好。你呢?做一个诚实的人。仍旧做市长先生,可尊可敬的,确也受到尊敬,你繁荣城市,接济穷人,教养孤儿,过快乐日子,俨然是个君子,受人敬佩,与此同时,当你留在这里,留在欢乐和光明中时,那边将有一个人穿上你的红褂子,顶着你的名字,受尽羞辱,还得在牢里拖着你的铁链!是呀,这种办法,是正当的!啊!无赖!”

他几乎不认识自己了。这是定义他做人的时刻,他到底是谁?他应当留在天堂做魔鬼,或是回到地狱做天使呢?他体会到耶稣当年在客西马尼园的挣扎。最终,他选择了地狱天使的路。这是恩惠在他身上发生了影响力,使得他不但有恩惠,更选择了公义的决定,抛弃了个人的,甚至集体的利益,去法庭自首。

 
公义的沙威

冉·阿让的对手是个代表法律,维持公义、道德与秩序的侦察员沙威。

作妓女的芳汀被有地位的绅士侮辱而反抗的时候,他把她抓了起来,因为妓女是没有权利与绅士抗争的。马德兰市长当众推翻他对芳汀的判决。事后,受到侮辱的他,去密告马德兰市长就是冉·阿让。但是当法院阴错阳差的抓到了假的冉·阿让的时候,他为自己因着私心而密告的行为感到羞惭。沙威亲自走到市长办公室,全盘托出密告的事,并请求市长革他的职。我们可以看出,这个看来倨傲的人还是十分淳朴,还是带着良心的。

马德兰市长并不追究,认为沙威做的是分内的事。对这份人情,沙威并不接受。他说:

“市长先生,我不希望您以好心待我,当您把您的那份好心对待别人时,我已经够苦了。我不喜欢那一套。放纵一个冒犯士绅的公娼,放纵一个冒犯市长的警务人员,这种好心在我眼里只是恶劣的好心。社会腐败,正是那种好心造成的。我的上帝!做好人容易,做正直的人才难呢。哼!假使您是我从前猜想的那个人,我决不会以好心待您!会有您受的!市长先生,我应当以待人之道待我自己。当我镇压破坏分子,当我严惩匪徒,我常对自己说:‘假使你出岔子,万一我逮住了你的错处,你就得小心!’”……

于是他深深行了个礼,向着门走去。 走到门口,他又转过来,两眼始终朝下:“市长先生,”他说,“在别人来接替我以前,我还是负责的。”

这段对话发生在马德兰即将赶到邻镇自首之前。

这就是道地的沙威。

沙威为真理献身,他希望把窃盗、腐败、和一切不道德、不公义的东西赶出社会。他为这个目的牺牲自己的幸福,以为自己是上帝的代言人。在他的天堂里并没有恩惠的观念。由于他看不见自己也需要恩惠,因此爱心和宽容已经从他心里死去,他不了解没有爱心和宽容的世界就是地狱。

 
真理的时刻

冉·阿让和沙威多次接触,这两个角色的对比是如此地强烈。但是最具戏剧性的,还是最后的相遇。

在法国1832年的革命中,珂赛特的爱人马吕斯是领导人之一。冉·阿让也参与了救护革命者的工作。这时,为皇家政府刺探的沙威,混入了起义军的街头堡垒,结果他被人认出,被逮捕,并被交给冉·阿让去执行枪决。可是冉·阿让以德报怨,把他放了,并且告诉了他自己的住处,随时准备被沙威逮捕。

后来马吕斯受重伤,力大的冉·阿让背着他从下水道里逃走了。但是刚逃到塞纳河边,又不巧被沙威遇着。冉·阿让只好与沙威谈条件,要求先把重伤的马吕斯送回他外祖父的家,再回去通知珂赛特,告诉她男友的地址,然后才跟沙威走进监狱。沙威这次居然答应了!

当冉·阿让办完事的时候,沙威已经不见了。他完全糊涂了,他面临了这一生从来没有碰到的困扰,执法的本能第一次受到了良心的挑战。在盲目地执行法律,服从命令时,他的脑筋是很清醒的。但是,当良心与法律的要求相抵触时,他迷糊了。他竟然做了违法的事,私下把犯人释放了。他甚至还从心底钦佩这位苦役犯,和他崇高的品格。这想法让他对自己厌恶。

“他做了这件事,所以他对自己也不了解了。他对是否还是他自己也没有了把握。他不明白自己这样做的原因是什么,他感到的只是头晕目眩。迄今为止他是靠了盲目的信仰生活着,由此而产生一种黑暗的正直。现在这一信仰已经失去,所以这一正直也不复存在。他所信仰的一切都消逝了。他不愿接触的真理严酷地折磨着他。今后他得做另外一种人了。他感到一种奇特的痛苦,一种良心在除去蒙蔽后的痛苦。他见到了他所不愿见到的事。他感到自己空虚、无用,和过去的生活脱了节,被撤了职,毁了。权力在他思想里已经死去,他没有理由再活着。”

沙威终于跳进了塞纳河的激流中消失了。

雨果不禁在书中感叹说:

上帝永远存在于人的心里,这是真正的良心,它不为虚假的良心所左右,它禁止火星熄灭,它命令光要记住太阳,当心灵遇到虚假的绝对时,它指示心灵要认识真正的绝对,人性必胜,人心不灭,这一光辉的现象,可能是我们内心最壮丽的奇迹,沙威能理解它吗?沙威能洞察它吗?沙威能体会吗?肯定不能。”

冉·阿让与沙威代表了两个截然相反的方向,一个是恩惠,一个是公义。从这个故事,我们可以看见,恩惠可以容纳公义,从恩惠出发的公义是无私的,是更接近上帝的心灵的。而纯粹从公义出发的道德法则(或是神学观念)是冷酷的、无情的、是自义的,没有宽容的余地。那种格式化的思考方式带来更多的迫害,更多的不谅解,和更多的灾害。

犯人冉·阿让可以爱,还可以宽恕,在百老汇《悲惨世界》的名剧里,三位去世的角色(包括冉·阿让与芳汀)合唱出了有震撼力的歌词:

记住

真理曾经如此说过

去爱另一个人

就是见到了上帝的面孔

 
反思

主教米里哀先生感受到冉·阿让的苦情,他看到的不是一个贼性的汉子,而是他的纯真,和他灵魂的可贵。作贼的冉·阿让本不配得到同情,但是他挂怀的是冉·阿让的幸福,而不是自己应不应该为他撒谎开脱,他恩惠的爱心主导了他的选择。在两难之间,他的选择或许更接近了上帝的心,因为所有的人都不配。他的动机和心思是可敬的。他的义行所拯救的不只是冉·阿让个人而已,雨果洞察了上帝恩惠的法则,因此对米里哀的描写入骨三分。

在现实里,恩惠与公义往往是不能共存的。雨果笔下的冉·阿让几乎是完美的,但是在现实中你我可能碰不到一个冉·阿让,我们自己可能也无法成为冉·阿让。

人类从有限的容量出发,总是习惯于格式化的思考,容易有两极化的倾向,或者过分宽容,或者过分严厉。因着我们本身的限制,我们只能谦卑地说,我们并不是对一切是非、对错都有答案,我们并没有足够的智慧和知识能够在一切道德问题上可以指点江山,盖棺论定。

重要的是,我们要懂得放下身段,接受自己可能会犯错的事实,紧紧地与上帝联合,更要设身处地去了解异己,不要轻易把他人妖魔化,认为只要非我族类就必然是魔鬼的化身。主教和冉·阿让的恩惠使得他们的心向人开启,他们的正义感也更有感染力;沙威的正义感却让他的心灵关闭,让他成为执行法律规条的奴隶。

从沙威和冉·阿让两个人的不同心态,让我好像看到两种不同的基督徒心态。一种带着控诉、定罪的态度,他心目中的上帝是个执法者。一种带着宽容、恩惠,他心目中的上帝是那个接纳浪子回头的父亲。

可是,如果必须有偏差的话,那么就让我们偏差在恩惠的一边吧。但愿我们更像冉·阿让,更多带来温暖,更多带来爱心,少作自义、自是的言论。处人、处事常带着亏欠,谦卑的心。

我们关心公共道德的议题,常常指点他人的错误或偏差,以为这是不妥协地为上帝站住立场。我们总希望能赢得辩论,让他人在我们的膝下痛悔,恳求上帝的恩免。

或许,生活在多元社会里,我们应当养成一个习惯,不要急着推销自己的立场,要去改变对方,反倒应当多听听不同的声音,他人的苦情。往往当我们过分关注推销自己的立场的时候,我们常常方便地忽视了许多的事实和真相,以偏概全。我们应当更多客观地了解不同的立场,以及对方思考、做选择的背景。

如果我们用这个态度做出发点,尽量从“人类共同福祉”的视野寻找交集,而不是努力地寻找歧异点,以证明自己有理,我们可以消除许多不必要的误会。如果这样,或许这个世界会变得更祥和,更美好,也更接近耶稣基督的心肠。我们只不过是真理和爱心的见证者,而不是执法者和诠释者。

许多人对基督教信仰的反感和误解,并不是因为他们不能接受耶稣。已去世的基督教学者魏乐德(Dallas Willard)曾经这样写着:

“因着一些基督徒的表现方式,有多少人完全地、永久地拒绝了基督教。这些基督徒冷酷无情、顽固严厉、无法接近、无趣、了无生气、妄想、愤世嫉俗。这样的基督徒我们到处都可以看到。他们所缺乏的,是上帝里面由爱的原则所激发出来的平衡的活力。被误解(或是被错误追求)的属灵观,是人类不幸的主要来源,也是人类对上帝反抗的主因。”

这不正是我们应当常常自我提醒的吗?

参考文献:

1、  本文提到“恩惠”主要是指超越常理的,不求回报的,基于爱心的赐予。“公义”不仅是一种私德,而是指能够影响公共社会的正义和道德。这些名词在圣经上用得很严谨,本文只取其概念,应用在日常生活中,并没有根据严谨的神学定义。

2、  Dallas Willard, “The Spirit of the Disciplines: Understanding How God Changes Lives,” Harper Collins, 19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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