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让你如此迷惘,失去斗志?
后现代困境
四位王子讨论该掌握什么专长,大家彼此商量:“让我们遍地访寻,习得一技之长。”他们就这样做出了决议,约定好将来何处相见之后,便各自踏上了不同的征途。
时光荏苒,四兄弟在约好的地方再度聚首,互相查问各自学有何成。第一位王子说:“我学会了一门技艺,只要有一块动物的骨头,我就可以在骨头上造出肌肉来。”第二位王子则说道:“只要那动物骨上有肉,我就知道怎样给它造出皮和毛来。”第三位王子继续说道:“只要那动物有肉、有皮,又有毛,我就可以给它造出四肢来。”第四位王子最后总结道:“只要那动物四肢健全,我就知道怎样赋予它生命气息。”
于是四兄弟便走进森林寻找骨头,好各显所长。无奈造化弄人,他们找到的竟是一块狮子骨头!可惜王子们毫不知情,依然准备摩拳擦掌、一展身手。第一位王子先在狮子骨头上造出肌肉,第二位王子给它添上皮和毛,第三位王子为它配上四肢,第四位王子赋予了它生命气息。然而,这头凶猛的野兽受造成形后立刻雄鬃一抖,张开血盆大口,露出獠牙利爪,残酷无情地扑向它的创造者们,然后得意扬扬地消失在森林之中。
后现代人深知人类的创造能力中也潜藏着自毁能力。如今新式工业技术蓬勃发展,一小时的生产力抵得上以往的好几年时间的生产力;不过,他们同时意识到,这些工业技术也破坏了生态平衡,空气污染、水源污染及噪声污染正侵蚀着他们赖以生存的这个星球。
他们开汽车,看电视,但是对这些高科技产品的生产技艺一无所知。他们看到周遭商品铺天盖地、琳琅满目,人活着不再只是为了吃饱喝足,所以他们渴望追寻人生的方向、意义和目标。他们置身其间,饱尝痛苦。他们知道在这个时代,人不单可以摧毁生命,还可以毁灭生命的再造形态;人不独可以摧毁个体,还可以毁灭全人类;人不但可以摧毁某个历史时期,还可以毁灭历史本身。对后现代人来说,未来已变成一个选择。
前现代人也许会意识到这个世界的真正悖论,因为生命与死亡常常狭路相逢,人身处其中,有如脚踏一根容易折断的钢丝。不过,他们能以传统乐观的人生观来协调这份认知。然而,对后现代人而言,旧的洞见无法协调这份新的认知,传统建制也无法疏导,反而会从根本上加速瓦解人类现存的一切参考架构。
对他们来说,困境不在于未来潜伏危机(诸如核子战争的危机),而是根本没有未来。年轻人不一定是后现代人,老年人也不一定是前现代人。这种区别不在于年龄,而在于思想意识和生活方式的差异。历史心理学家罗伯特·杰伊·利夫顿(Robert Jay Lifton)曾提出几个鞭辟入里的概念,以界定后现代人困境的本质。按他所言,后现代人有如下特征:1.历史感的断裂;2.意识形态的碎片化;3.寻觅新的永生之道。
历史感的断裂
当彼得的父亲问他何时能完成学业,是否能找到合适的女孩结婚时,当母亲仔细询问他有关告解、领圣餐、团契生活的情况时,他们都误以为,彼得对未来的期待,与他们对未来的期待并无二致。可是,彼得觉得自己是“生存实验的终结者”,而不是放眼未来的开拓者。所以,父母所用的象征只对有着前现代思想形态的人管用,对他已失去同化及整合的能力。
我们称彼得的经验为“历史感的断裂”,那是一种关联性的断裂。这种关联性表明,人类对孕育他们的文化传统表征(包括家庭、思想体系、宗教、生老病死等人生经历)有一种深切的感同身受。但如果某人怀疑人类努力追寻的一切价值都是水月镜花,终归徒劳,那么,他为何还要结婚生子、求学立业呢?他为何还要发明新技术、构建新体制、发展新思想呢?
关键在于后现代人缺乏历史感,而历史感对富有创造性的生活来说至关重要。后现代人觉得自己从历史中被抽离出来,唯有此地此在的那一刻是有意义的。对于后现代人而言,生活好似断弦之弓,无法射箭。在失序的状态中,他日渐麻木,既没有忧愁,也没有喜乐,而这本是人类普遍具有的生存感受。
当我们疑惑,为什么传统基督教丧失了令后现代人生命更新的能力?这里必须认清一个事实:大多数教义都有一个前设性根基,即我们自己的人生就是一部有意义且互相关联的完整历史。在我们的过往经历中,有着上帝的介入;在我们的现在经历中,有着上帝的同在;在我们的未来经历中,也将充满上帝更新的大能。但如果我们的历史感断裂,基督教宣讲的全部理论岂不如同对牛弹琴?
意识形态的碎片化
彼得的生活最不可思议的是,他的价值观转变太快。他曾经做过多年的神学生,过着严谨顺服的隐修生活。
但当他离开神学院,前往某非基督教的大学求学后,寥寥数月,他已经彻底抛弃了自己昔日的生活方式,通宵达旦地与同伴们吃喝玩乐,与女友同居,所修的专业则完全与神学沾不上边。此外,他也很少再提及上帝或信仰等话题。
更不可思议的是,彼得对其过去的神学院经历完全没有任何抱怨,他甚至常常去拜访那些老朋友们,念念不忘自己曾经的敬虔生活。但他并不觉得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有什么冲突。两种经历都有其独特价值,各有各的优劣,为什么非得拘泥于一种活法呢?为什么只被一种价值观牵着鼻子走呢?为什么要用一种刻板的条条框框来约束自己呢?
那些如彼得一样的后现代人不再按某种既定意识形态生活,他们已经放弃那些整齐划一的意识形态,转而接受变幻无定、零散碎裂的意识形态。
借助大众传媒,后现代人经受着那些最矛盾、最对立的人类经验的冲击。他们所受的冲击,不仅来自花天价做高端心脏移植手术来保命的富豪,也来自成千上万死于饥馑却得不到这个世界有力援助的难民;他们所受的冲击,不仅来自人类能够迅速抵达并遨游于外星球的辉煌,也来自人类无力终止这个地球上不义战争的悲哀;他们所受的冲击,不仅来自关于人权和基督教伦理等高端课题的研讨,也来自原始野蛮部落或打着文明解放旗号而实施的惨绝人寰的酷刑;他们所受的冲击,不仅来自人类非凡的创造力,诸如垦荒、植地、修堤、建坝等,也来自大自然可怕的破坏力,如地震、洪灾、飓风片刻间就能将人类所建的百年基业化为乌有。
后现代人不再相信有某种“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相反,存在的即合理的,他们活在当下,也只为当下而活。他们的艺术是拼贴艺术,通过各式各样碎片的拼凑,形成一种有关当下的瞬间印象;他们的音乐是即兴音乐,通过不同作曲家曲目的合奏,传达某种新鲜刺激的瞬间感受;他们的人生是游戏人生,其思想和感情的表达需要他者的交流和他者的回应,但却不强求他人的认同。
这种支离破碎的意识形态,使后现代人不致变成狂热分子,为其信念献身,或者借其信念杀人。只要某种理念听起来不错,他们就愿意去体验,因而很容易接受新事物。
当后现代人觉得基督教信仰和他们没什么关系时,就难免疑惑其真理性——难道非如此不可吗?对于许多人来说,基督教已经蜕变为一种意识形态。耶稣,这位被当时执政者迫害致死的犹太人,如今常常只被看作是一位文化英雄。按意识形态对抗论的观点,他是反抗集权主义、倡导自由民主的代言人。当基督教被简化为无所不包的意识形态时,后现代人难免会质疑,这种意识形态与他们的生命体验,有什么相关呢?
寻觅新的永生之道
彼得为何前来求助呢?他自己并不是很清楚要寻求什么,但是,心里总有某种无处不在的迷惘感。他缺乏统一的人生方向,也缺乏整全的自我,他会觉得自己是被禁锢于“当下”的囚犯,东摇西晃,随波逐流,没有主见,没有原则。
他仍在求学,过着循规蹈矩的日子,这样可以让自己不至于无所事事。没有什么要紧事是值得全力以赴的,没有理想,没有计划,没有激动人心的奋斗目标,没有刻不容缓的任务。彼得不会因着各种价值观的冲突而挣扎,没有沮丧,没有自杀倾向,也没有忧虑。他对任何事都不抱希望,却也不至于失望。
这种无能为力之感令他怀疑自己究竟怎么了,他发现,即使情欲得到满足,有过拥抱、接吻等经验,仍然无法激发他开拓未来的锐气与斗志,他开始困惑起来,爱欲真的是让人活下去的理由和意义吗?为了激活人类的创造力,难道不需要找到某种超越人类有限性的道路吗?
或者,我们可以在彼得的人生中找到一些事件或经验,以了解他为何有这种厌世感。不过,若把彼得的无能为力看为后现代人的无能为力,倒是一语中的。后现代人已经丧失了创造力的源头,也就是丧失了永生意识。当他们不再相信死亡之上有复活,不再相信时空之外有永生,他们就会失去创造的欲望和做人的乐趣。所以,我觉得,彼得的困境,也正是寻觅新的永生之道的后现代人的困境。
利夫顿认为,后现代人的关键问题是他们的永生意识受到冲击。这种永生意识“代表人类某种普遍而又迫切的渴望,要借着生命的方方面面,维系一种超越时空的内在意识。通过这种意识,人会感受到自身是全人类历史的一部分”。然而,对后现代人来说,传统的永生意识已失去了这种与人类命运共负一轭的能力。
许多人不想生孩子,不希望把孩子带到这个自我毁灭的世界,既然历史可能会走向终结,他们当然会失去生儿育女、传宗接代的欲望。此外,为何要卖力谋生、辛苦劳作呢?一枚原子弹的爆炸也许瞬间就能将这一切灰飞烟灭!某种“万物有灵、生生不息”的自然不灭论能够教人按自然本性逍遥自得地活下去吗?
“现世”已难得有任何信念,一套“来世”的信仰又怎能有效回应对永生之道的追寻呢?人只能以死前的生活来思想死后的生命,同样,假如当下的世界都不能给人任何指望,那么,人如何能够憧憬将来的新天新地呢?
没有任何一种永生的形式——或借着繁衍后代,或借着建功立业、回归自然,或借着升入天堂——可以帮助后现代人超越这种人类此在的有限性。所以,后现代人没法在地狱、炼狱、天堂、来世、复活、乐园和天国等象征中,找着个体经验的充分体认,这实在不足为怪。
基督教讲道和教导都基于一个前设性命题:人正迈向充满应许的新天地。他在现世的创造之工,正是他在来世的所见之景的预表。但对于一个认定世界正在走向自毁危机的后现代人来说,这些前设性命题有什么可以共鸣的呢?
我们看到彼得的历史感断裂、意识形态碎片化,而且他正在寻觅新的永生之道。显而易见,不同的后现代人在这方面的认识程度和流露程度各有差异,虽然,这些症候在彼得身上极为明显,但我希望你能够从你自己的经验中,以及你朋友的经验中辨识出上述后现代人症候,希望这种辨识可以帮助大家意识到,基督教正面对着极为尖锐的挑战,它需要调整自身,在后现代文化语境中寻求理解之途。
节选自《负伤的治疗者——当代牧养事工省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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