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青春不曾狠狠恨过(上)
真实的青春往往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时光,那是一段不断犯错,不断伤害人,眼中只有自己的经历。但我们依然怀念。
写此文不是为了批判缅怀青春的热潮,而是为了提醒自己,不要以为过去有多美,不要以为青春有多值得怀念,不要以对年轻的美化来表达对现实的愤怒,不要在死人中寻找生命。
回头看我过去的二十九年,把经历一一剖开,才发现生命真是一件奥秘的作品。好友言:“我希望离世是快乐的,因为我不愿再来。”曾经,这就是我的心里写照,我知道,有这想法的不仅是我一人。
我生在江南一座小城,自小父母相爱,朋友相亲,家庭条件也不错。母亲从未给我任何压力,兴趣班闹一闹就不再逼着学了。学业也是轻松,家人虽寄予厚望,却不曾要求我出人头地,只勉励说‘笨鸟先飞’。有时顽皮不免挨几顿揍,但总还算得无忧无虑。
我一直以为自己内心是充满阳光和活力的,也常被夸是个善良的孩子。朋友喜欢我的笑容,但她们并不知道我常在镜子前研究自己的相貌,发现只有笑起来能让自己更好看。其实很多时候,我并不是真的那么开心,只是喜欢被人喜欢的感觉。
青春萌动时期,最大的烦恼在初一学年末悄然而至:我喜欢上了同桌的男孩。我跟他无话不谈,好像亲人一般。生平第一次,有这么一个帅气的男生看着我的眼睛说:“对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那时候,我觉得心都可以挖出来给他。他在年级里很有名,而我是离他最近的女生,虽然不确定他是否喜欢我,但这一点已令我忍不住沾沾自喜。
直到某天他告诉我他喜欢上了小A,并没多久他们成了年级公认让人艳羡的一对儿,我的嫉妒成为了整个青春岁月的笑谈。那一整年我都在压抑中度过。反复问母亲:“小A有什么好的?我哪点比不上她?”我会悄悄跟在他们身后,看他们的行踪。有时在公车上偶遇他们,就故意和同伴大声聊天,笑得格外张扬,以掩盖失落的心情。
初二,另一个男生对我很好,后来他成了我的初恋男友。有了被珍惜被疼爱的感觉,心中的不平似乎被填满,我以为自己不再记挂。但爱情没有那么坚强,嫉恨却真如阴间的烈火。
有一天,我梦见那个能歌善舞、香气四溢的女孩从高楼坠下,好像一只被撕裂的蝴蝶......从梦中惊醒,眼前不再是一片血腥,缓过气来之后,我发现自己竟然正在暗暗痛恨这不是真的。跟梦境相比,这种咬噬般的痛恨像是一个活体,真实得无法掩饰。那一瞬间,我被自己吓了一跳。
第二天,我把这个梦告诉闺蜜。她说:“或许这就是你心里一直所想的。”我没有反驳,不断思想着这个推论——那个开朗活泼,总是安慰他人的我,原来一直希望那个女孩死去——这真是既让人胆战心惊又有些兴奋的新发现。原来,我还有这样一面,这幽暗竟也是我的一部分。我甚至不知道这恶狠狠的种子是从哪里来的......
那日起,我发现心里住着一只猛兽。我用我的努力,阳光和所得的赞美来喂养它。我爱它,觉得那是不同于“温柔可爱”的力量,它甚至让我骄傲、强大、甚至它慢慢吞噬了我所相信的“善良”。“每个人心里都有发臭流脓的伤口,不论它生于何地,处于何境。”我这么想,觉得自己长大了。
日子一天天过,看起来没什么特别,没什么不正常。但我的成长像一只冲着太阳吹起来的笑脸气球,顺境和好事都让我慢慢膨胀得更大一点,内部的压力也增加一点;但逆境和挫折却在我眼中变得尖锐,成为爆破我的威胁。
中考,我英语考了全市第二,顺利留在省重点,年级排名也不错;高中,男友重病,恋情有过波折,但还是甜蜜地在一起。临近高考,课业逐渐繁重,排名每月都有,父母几乎不给任何压力,我也装得并不在乎,但心里却丝毫不能忍受成绩有偏差。我常常一回家就把自己反锁在书房里,拉上窗帘,关灯听音乐,不论母亲如何敲门,就是不开门。母亲非常担心,但也无可奈何。我就在那片黑暗中找寻一丝宁静,忘记排名,忘记成绩,忘记同学之间的是非,忘记老师的训词,忘记自己的失败与成功。
但从高二开始,这个平衡还是崩溃了,一向成绩不错的我,开始被赶超,而且无论如何努力,就是没有突破;掉出前十的那天,我感到自己被一脚踩扁,永无翻身之日。考试结束,同学都在讨论试题,我的脑海却是一片空白。回到家里,再也无法忍受考成这样的自己,也不知如何面对新的排名,便抽了一把美工刀割腕。但是动脉太硬,只有浅浅的血渗出来。看着腕间满是伤痕,心里忽然很痛快,仿佛在做一件最勇敢的事。
你觉得我在自残吗?不,我是在自恋,当经历不能带来自信,我就拒绝接受败阵的自己。骄傲促使我去舔血,我需要被赞美,需要消灭那个变得平庸的自己。
割腕举动发生过数次,一直持续到大学。
维持七年的初恋在大二结束了,但这并没有成为撼动我内心深处的事件。我们都还年轻,大学生活过得有滋有味,偶尔也思索人生,却并不真正关心答案,直到大学三年级的夏天父亲被诬入狱。
得知消息的那晚,我拨了一夜父亲的手机,无论何时都是“您所拨的电话无法接通……”。前一晚还在电话中说“谁欺负你我就教训他”的父亲,已经不会再回应我了。
审讯期间我和母亲提心吊胆,因为涉案金额每日都在更新,甚至还从检方传出父亲包养小三的消息。后来才知,父亲是被施以酷刑,被迫签署认罪书,还被骗说母亲要与他离婚。后来,检方还要求调查我,母亲上交了我的电脑,求他们不要惊动我。
除了我和母亲,无人相信父亲的无辜。大家劝慰时说的也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我不能怪他们,若非真的遇到这种事,有谁会相信巨额赃款、口供及证据都是伪造的?连我和母亲在等消息时,都一度以为父亲真的骗了我们。幸而,母亲的疑惑不过转瞬之间,她对父亲相信到了最后。
父亲获刑十三年。父母辛勤工作几十年,家产不到二十万,被尽数收缴;我们也成了罪犯家属。烈日当头,我在仇人的办公楼前伫立许久,想着怎样将它夷为平地,但终究什么都没做。
我的世界就此坍塌,一直以来所学的、所信仰的、所依赖的、甚至为之奋斗的,成了杀死我们的。父亲行得正,两袖清风,但在斗争中,最先被牺牲的,就是他,甚至连朋友也转背变成帮凶。这个我即将踏足求生的“现实社会”,竟然可以如此没有公义,没有公平,充满谎言!
我试着安慰自己,父亲好歹还是活着的,但这安慰,瞬间就变成苦毒。心中的猛兽在嘶嚎,所有骄傲、尊严被‘罪人之女’这个称号撕得粉碎。我情愿父亲真的有罪,也不愿接受这个黑白颠倒的荒谬;更无法接受的,是落入完全软弱,无力抗争的局面,是走到连律师也放弃努力的那一幕,是想死又不得不活着应付的现实。母亲总是一边哭一边说:“你不要恨他们,我不要你变成充满仇恨的人!”但,她自己都无法摆脱仇恨。
母亲为我借钱,熬完了大四,我考研失败,去了广西的一个县城工作。
未完待续...
(原标题:你在恨着谁-致我终将逝去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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