癌症如地震,汪国真被带走了,但是他却没有
十年前,我刚上大学,我的爷爷患上癌症。那是我第一次目睹癌症带给人的“地震”效应——从身体的异常消瘦,到器官的变形、各种疼痛,以及整个过程挥之不去的恐惧、无助,最终在疼痛的折磨中孤独离去。在这十年间,陆续有亲人因为去世,每一段“旅程”都异常艰辛,疲惫。
十年后的今天,癌症对于我们已经不再陌生。它的威力没有消减,我们只能陷于“无力”。但所幸的是,不是每一个人在它面前都“败下阵来”。这些人成了引领这趟旅程的先锋,他们识破了癌症君的“诡计”,靠着永生之道,不仅勇于与之作战,还活出了不一般的灿烂。
杨牧谷先生就是这样一位。1992年冬,他发现患上鼻咽癌,一连串痛苦的治疗令他对信仰及生命作出更深邃的反省。读他的文字,我们发觉,他不仅是我们的一位好牧者,也是一位好朋友,因为亲历痛苦,所以懂得每一位痛苦者,就像那一位人子一样。
英国诗人约翰·邓恩(John Donne,1572—1631)有一句名言:“没有人是一个孤岛。”这句话我们自小就朗朗上口,他的意思是说,尽管平日不察觉,其实在海底下我们是彼此相连的,是一个半岛,而非一座孤岛,不管你自觉是多么违世孤独。但真正有份于模造我性格的,是俄罗斯哲学家别尔嘉耶夫(Nicolas Berdyaev,1874—1948),他比约翰·邓恩更进一步,指出人不仅不是孤岛,他与所处的群体有着唇齿相依的关系:他影响着群体发展的模式与方向,同样,群体亦在塑造他的性格(Personality in Community)。
《再生情缘》以一个很特别的角度正扮演着这样的角色。正如在书中交代过的,此书是1992年我患鼻咽癌时,每天到医院就医,回家时坚持按就医过程记下的体验。那的确是一段艰难的日子,不说由治疗引起的疼痛,单说治疗进入第三周后全身像散掉一样乏力,不要说做什么事了,每天早上去医院就是一场搏斗。但当时既没有人对我作预告,又碰上身体发生了特殊变化(无日无之),最惨的是求问无门,你完全是被囚在一个无助的死角。当时支持我每天记下就医过程的只不过是一个信念:“我既完全无助地走过这趟水火之旅,其他人就不必再无助地忍受这样的痛苦。”结果这本书自出版以来,再版了很多次,也帮助过无数的人。事实上,它也改变了我半生生命的秩序,探望与帮助病人成了我使用时间、精神与机会的最优先次序。从一个真实的角度来说,它把我从书堆中拯救出来,叫我敢于面对群众,而且甘于接受这样的改变。
1992年冬,活组织检查证实我患了鼻咽癌。
1993年夏,所有的治疗都完成了,我把整个患病与医治的过程都写下来,目的是希望以后的病人不必忍受那种无知无助的折磨。在《再生情缘》的“跋——只有感谢”中,我这样写着:“过去半年的路,现在应该来个了结,因为新的路已然展开,我已作好准备再上路。”
疗养的日子是一趟再生旅程,生理的改变不必一一细说,心理的改变却叫我惊讶,而此种改变是在接受放射治疗之前的检查时便开始的。
那时我发现自己对“生”有一种说不出的崇敬,不是因为自己怕死恋生而有的崇敬,乃是因看见病友那种坦然踏实地承担人生苦难的态度而来的,特别是那一班劳苦大众。
平日我知道他们的存在,是透过报纸和电视的;今日我握着他们的手,与他们坐在候诊室三四小时,谈着一些很深入的问题,有时放怀大笑,有时黯然泪滴。护士叫着他们的名字,他们就立刻站起来,揩一揩眼角就昂首进入直线加速器治疗室,就好像在茶楼轮候,突然叫到自己号码时那样兴奋。
他们没有埋怨,甚至不诉苦,永远是那样平静地承受一切。有时泪流在他们黝黑粗糙的脸上,就叫我想起雨水洒在田中耕作的农夫身上,抹一抹就可以再来过。在他们的身上我触摸到生命的真实、深潜和神圣,叫人肃然起敬,霍然有悟。
这种领悟跟反省而悟或读书而悟,是全然不同的。它很直接、很具体,因为他们就是那么活生生地坐在我的面前,哲学的领悟从来没有这种味道。然后我发觉自己每天都自然地提早一点到医院,接受治疗后也会逗留得久一点才离去。我好像在追补昔日在观念世界失落了的东西——发现自己对“生”有一份深层的崇敬和新鲜的好奇。书名用的“再生”,起码有一大半是指此而言。
人与观念接触,并由此而生出的会通,是生不出情来的。与人接触,常有感应,并且珍惜这份关系,我称之为“情缘”。它是一种叫人珍惜、念念不忘的关系,这跟流行文化那种事事推诿于外力的“缘”没有关系。这次治病给我最宝贵的启迪,就是领悟情缘的重要性。它重要到一个地步,足以叫我重整日后的目标和方向:我相信这场病是我生命中的一个里程碑,病愈后的生活与工作都属于新的一页,而新的阶段我愿意以人为工作的对象,不仅是观念与文字。
决定把这个阶段的感受记下来的原因,起码有一部分是出于愤怒,愤怒于撒旦弄人,屡用其极。我想这种愤怒之情到第三篇仍可感受得到,第四篇开始就平静下来,因为那时我已知道撒旦是必然失败的。不是我的能力足以打败撒旦,只是神喜欢用我的软弱来击败它。
我对神的一个恒久赞叹乃是:他能把人的失败变为成就他旨意的媒介。也许是这个缘故,保罗喜欢夸口自己的软弱,“好叫基督的能力覆庇我”(哥林多后书十二章9节,另参十一章30节)。
本书上下两篇都是他的能力覆庇我之软弱的结果。
上篇的写作相当辛苦。那时的身体非常虚弱,精神萎顿,加上1993年初香港遇上连续不断的寒流,寒冷的日子又长又难受,但我逼自己每天都要写一点,不能躺在床上由日出到日落。写作的过程其实就是反省与挣扎的过程,就算我每天只能做一点点,总好过荒废放弃。我对自己说,绝对不能容让撒旦有半点工作的空间,不容许它撒下怀疑或沮丧的种子在我里面。简言之,不容许它有成功的可能。
写好了前三篇,一直觉得应该写得更好,却是修改无力,便战战兢兢地把第一篇传真给《时代论坛》。当时就像第一次投稿的心情,不见他们来电联络,也未见刊出,那时就有被“投篮”的感觉。
想不到刊出后反响不错,从港内港外,国内国外,慰问与打气的信不断寄来,除了认识的与不认识的朋友外,最特别的是那些与我患着同样疾病的人,他们表示很得帮助——他们成了我下笔的对象。我对自己说,要为他们而写。
于是有系统地再思重组一连串的问题:疾病对人的家庭、事业、理想、生活有什么影响?在什么都不能做的日子里,我可以做什么?神如何还在我身旁?在苦难里真的可以积极地生活吗?假如这是最后一天,我会怎样度过?如何面对死亡?如何活下去?说这是一场属灵的战争可有什么实际的意义?到最后一部分,我决定尝试窥探中国儒道佛三家是怎样面对苦难的,宗教界和基督教神学又是朝哪个方向努力,然后我尝试提出一条中国基督徒在苦难问题上可以走的路。这便是上篇写作的背景。
这趟火之旅可能颇长,严酷如癌症的,一定会在病人中间衍生出许多恐惧和由恐惧而产生的迷信。加上在一个公共医疗工作负荷过重、医生少与病人沟通的传统下,癌症病人通常要忍受许多由无知造成的痛苦。倘若再加上街坊流传的秘方,癌症病人就受害更深了。举例来说,工薪阶层一旦知道自己患上癌症,很多人会信一些中草药的奇效,或是自己买来煎服,或是上内地求医,结果徒然浪费时间,使病情加深。写下篇的目的就是想把癌症及其医治的一些实际资料传开去。
下篇讨论的问题是可自成一体的,由怎样早查知癌细胞的存在,到医生会采用的检查,及后来用的三种传统治癌方法开始,到疗养期要注意的衣、食、住、行,可预期的后遗症,以及病人和病人家属要怎样做才会发挥最大的帮助效益。最后一部分是指出新的治癌方法为什么会更有效、更少痛苦——这一方法就是免疫疗法。我们可以做什么来加强自己的免疫系统?又当怎样建立一种免癌的生活方式?
这部分文章适合大部分的癌症病人,可以留案待查。教牧人员以此来帮助患癌的会友亦是适宜的。
最后要说的是附篇。那是患病期间唯一一次应邀主持的公开演讲,是为“饥馑三十”做的。其取向是世界性的,本书没有这类文章,故收在里面,聊备一格。
信心加上一点忍耐,我深信癌细胞就失掉它的存活空间了。
杨牧谷
一九九三年
书名:《再生情缘》
杨牧谷(1945年—2002年)英国剑桥大学哲学博士,曾在香港中文大学任教。1987年起全时间从事文字工作。曾担任更新资源(香港)有限公司的执行顾问,透过富创建性及策略性的事工服务时代。
1992年冬,他发现患上鼻咽癌,其后女儿患红斑狼疮症,一连串痛苦的治疗令他对信仰及生命作出更深邃的反省。从此,他开始了对癌症病人的关怀服侍,稍后将有关经历写成《再生情缘》、《相系深深》等作品,这些书成了许多人的激励和安慰。
杨牧谷一生著作甚丰,出版书籍数量逾百,亦曾翻译过不少外语著作,题材涉及范围甚广,包括圣经注释、神学研究、社会时事、疾病关怀等。
未曾罹患癌症,不懂这场火般试炼的滋味;未曾临于死亡边缘,未必洞悉生命终极的问题。《再生情缘》是作者杨牧谷从患鼻咽癌的经历里,深深体会癌症病人的痛楚和眼泪,以文字记下病中种种、治疗的情况、候诊室与病友的交流鼓励、病中悟出生命的意义,流露出他对生命的热爱、对病友的关怀、对苦难的诠释;甚至面对死亡,他仍深深信靠上帝,并大声说:“死亡,我会比你长命!”这确能安慰和鼓励病人,一起跨过生命的限制。多年前初读牧谷的散文,就觉得只可以用“火炼的精金”去形容他的文章。现在因着他的际遇,牧谷连自己的生命也成了“火炼的精金”。
温伟耀
香港中文大学崇基学院神学院客座教授
走过这段火浴的苦旅,作者的生命得着转化与提升,他更愿意掏出一颗心来分享;在泪光与火光中,看到了我们的信仰中有这么多的盲点。理性上苦思难解的生命死结,在此得以从容地解开了。
李洪锦
《时代论坛》社长
这是一本反思信仰与苦难的好书。这是一本写给正在病患中的朋友的好书。假如你所爱的人病了,假如你正在经历疾病,这些文字带来安慰,理解,深深的认同,心灵的医治——原来我们可以这样有力量地活着,在病痛中,我们不至于孤独,独自面对。而是可以在那些痛苦处,深刻连接,活出不一样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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