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老军人的最后选择(下)

父亲看了一会,开始喃喃自语,“我爱人是,我儿子是,我儿媳也是,我的俩个宝贝孙子也是”,“耶稣爱你们,你们爱耶稣”翻来覆去,也不知道讲了多少遍。“小民,过来,我要信耶稣,我要跟你们和耶稣在一起!”听起来像是命令,但我知道是主的怜悯降临了,是祂的恩典降临了,父亲他要得救了。

父亲的第二次流泪

回家是每一个住院病人最期盼的,像去看他战斗过的那个山头一样,我必须郑重签下负全责的离院协议,才能离开医院。 他离休后,精心养护的那些我叫不上名字的各式各样的花草,大部份已枯萎凋谢了,鱼池里的鱼也所剩无几。

看到此景,这次他没有暴怒,也没有声嘶力竭。 他知道过去的半年,家里的所有的人为了他的病几乎都被折腾垮了,全家人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与精力再来照顾他的爱好。“爸,我们真的要回到医院了!”扶着父亲的我,不知道是第几次附在他耳边催促他离开。 他心里明白,他没有机会再回这个家了。 触触这里,摸摸那里,这个房子的每一件东西的背后面都有一个故事,都有一段记忆,都有一些感情。

大门最终还是被关上了,车子已经发动了,父亲还是挣扎着斜着身子,艰难地缓缓地举起他的右手,朝着房子的方向。 这不是一个标准的军人的敬礼,看得出他在争取做得标准,有一滴泪飘落在我的手上。 这应是我印象中父亲的第二次流泪。

父亲人生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道歉

大儿子的那幅专门为爷爷画的画一直压在父亲病床的枕头底下,那枕头下也压着那天我失败、沮丧、从天上摔到地上的惨痛的经历。 除了祷告,我能做的真的有限。 他来过美国,也进过教会,经历过差不多有一年的圣经教育熏陶时间,也有不少牧师、弟兄姊妹的探访中的答疑,也遭受过母亲(她早已信主)、儿子、儿媳和孙子们的「连番轰炸」,剩下的就只有仰望交托主了。

在他走前的倒数第三个礼拜的一个下午,只有我一人陪他,该说的话似乎已经说完了,两个小时营养乳液的吊瓶,剩下了一半,父亲默默地望着天花板,我一边看圣经,一边为他祷告。

不经意中,发现父亲带上了老花镜在看大孙子的画。我装作没看到,继续我自己的读经和祷告。父亲看了一会,开始喃喃自语,因为很近,我能分辨出来,大概是“我爱人是,我儿子是,我儿媳也是,我的俩个宝贝孙子也是”,“耶稣爱你们,你们爱耶稣”翻来覆去,也不知道讲了多少遍。

“小民,过来,我要信耶稣,我要跟你们和耶稣在一起!”听起来像是命令,但我知道是主的怜悯降临了,是祂的恩典降临了,父亲他要得救了。我半跪在父亲的床旁,询问了他对罪、生命的主权、耶稣基督的认识,我让他把手放在圣经上,跟着我做了一个决志祷告。

晚上,妈妈、姐姐和妹妹都守在他旁边的时候,我听到得救后的父亲一生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道歉。父亲说:“我对不起一家人,我本来可以让一家人过得更舒坦,却让老婆孩子受了很多的罪,受了不少的委屈。”

在这个时候,父亲的这句道歉,是不是讲得太迟了,是不是让家人等得太久了,现在是不是还有意义,家人是不是在乎,我无法断言。 但是对于父亲与我,以及我们之间关系的意义,非同一般:对父亲,因为主的饶恕,主的爱充满了他的心,他能够真正地放下了自己,放下了自我中心,放下了军人、家长的面子、名誉和功利,才能够认识自己对神对人的亏欠,才能把道歉的话说出口;对于我,使我更加坚定了我的信仰,相信我的神是信实的,是又真又活的神, 更大的收获是我相信这是主给我的第二个怜悯与恩典:父亲的得救释放的时候也就是我得医治与自由时候。

我未曾期盼听到父亲的道歉,但是当我听到时,我更愿意相信,这是我主耶稣基督的怜悯和恩典。他掩面哭泣,我们也陪他流泪,这应该是我印象中他的第三次流泪。

这时候,一直定睛在父亲身上的劣根品格,无法饶恕他的缺点的目光,似乎被一种强大的、一下子说不清楚的力量驱动,转移到父亲身上许多的优秀品格,如正直、善良、顾家(除了烟酒——他视为军人生命的一部分)、勤劳、做事认真严谨、一丝不苟、对弱者贫穷人同情帮助,突然觉得父亲其实是很可爱的,是一位慈祥的严父。

我知道这就是饶恕,就是原谅,这就是来自主爱的力量。 父亲的一生是不容易的,经历过枪林弹雨,经历过流血与死亡,经历过我不杀你、就会被你杀死的艰难选择。 这种因为战争灾难所留下来的后遗症,本来应该由国家来承担和医治,结果却都由他自己和他所建立起来的家庭及家庭的成员承担了。

在过去的年代,在温饱还是家庭每日必须考虑的主题,在一个接着一个的无休止的运动中,人们必须选择站队的位置与方向时,他们的旧伤没有得到及时的治疗,新伤却又加上去了。
这样的情况之下,如何期望他们把幼小孩子的感受和要求放在应有的位置。 如果没有主耶稣在黑暗中所成就的,如何没有主耶稣的怜悯和恩典,公平、饶恕、和睦就只有等到这个时代过去,这一代人死去。

父亲信主后的道歉,是他生命的最大和最明显的改变。

这一改变让孩子们想起了他以前那么多有趣的故事,和他为了妈妈和我们三个孩子做出过不少的牺牲,只不过这些好的东西往往被他被刚烈的脾气和长久养成的霸道所淹没、所吞噬、所暗淡了。

家族中第一个基督徒葬礼

父亲走的前一天,我正在给公司的青岛研发中心的一个小组作两天的培训,接到医院的病危电话,就坐上了公司早已准备好的车子赶往医院。 父亲虽然刚刚抢救过来,他其实已经昏迷了三天,早已失去了所有的知觉。 他的时间真的不多了,我决定让母亲回家睡一晚的「安稳觉」。 这是唯一一次晚上在医院陪伴父亲,也是最后一次陪在老人家的病床边。 早晨5点钟,我在父亲的耳边一遍又一遍地读诗篇第二十三篇,最后我流泪大声读出“我虽然行过死荫的幽谷,也不怕遭害。 因为祢与我同在。祢的杖,祢的竿,都安慰我。 在我敌人面前,祢为我摆设筵席。 祢用油膏了我的头,使我的福杯满溢。 我一生一世必有恩惠慈爱随着我。 我且要住在耶和华的殿中,直到永远!”

5点半,父亲走了,市内的几个家庭教会的弟兄姊妹联合来为父亲办了“追思礼拜”,在我们当地诺大的家族里,这应该是第一个基督教式的葬礼,我相信它振动了许多人根深蒂固的传统和观念。已在天家的父亲,看到他最后的影响,会倍觉欣慰的!

还有不到两周的时间,父亲就走了七年了。 有人说当你的父亲过世了,你身体的一部分也会和他一同死去。 我想说,父亲你最后还是把你留在我心中那些不好的、自怜的、受伤的、苦涩的带走了,让我在我的孩子面前可以告诉他们一个整全的爷爷。每次在修理一些东西,或者为我的儿子们做他们学校的设计时,会用到父亲制造的一个坚固耐用工具桌。 我会告诉孩子这是爷爷做的,他把一把大号的老虎钳安装在他从外面捡来的一张厚重结实的小四方桌子上。

家里也留有一些他的照片,太太有心镶了两张在镜框里。有一张是他和妈妈合影,还有一张就是他们俩与我们全家的合影。有时会不自觉地驻足看上一会,心中默默地跟他说上两句话。

自从主的怜悯临到他的身上,让他归于了主的门下,自从有了那次他认识了主耶稣并重新认识自己后的道歉,梦中很少有他严肃怒吼暴力的镜头了,反而一个微笑、和善、嘘寒问暖、不再有架子的父亲时常出现在梦中。 我相信父亲在天家有了一个新的生命,我也相信我走出了自己心中的阴影。

父亲走了,从他的身上也一直在提醒我如何做好两个孩子的父亲,让我自己的孩子不至于因为我性格上的缺陷和过失带给他们心中永远的痛,让这条伤害的锁链在基督耶稣的血中溶化断裂,让我的孩子们的记忆中,存的是温馨快乐,装的是健康向上。 等到那一天,我能够看到或听到他们有关自己父亲的回忆中,盛满的是对父亲的美好记忆和对阿爸父的感恩。

后记

流泪写完这篇回忆自己父亲的文章,是父亲节对父亲的一枚纪念邮票,是父亲走后这几年对母亲的一片安慰,也是了却我多年的一个心结,也向在天国的父亲道一声:

对不起,父亲,为我曾经的自卑与忧伤。 谢谢你,父亲,为你所给予我们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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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dnesday, 2015, September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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