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自我为中心的爱情能走多远?
表面上看,《玛卓的爱情》是一个爱情悲剧,刘仁和玛卓因着爱情而结婚,但婚后却无法在爱情中真正彼此相爱,最终,刘仁选择去日本打工挣钱,好让他所爱的玛卓能专门在日本的书房里写诗。但玛卓却在见他之前跳火车自杀,刘仁也把车开到了海里自杀身亡。
到底是什么促使这出悲剧发生?
北村的高明在于,他没有安排什么家族世仇,或小人使坏,或外在灾难,或绝症病痛等,而是指向更深层面。他通过这个爱情悲剧揭示了更深层的人性危机。
这更深层的人性危机是什么?
我们先从爱情说起。一上来,刘仁就把玛卓当成了女神,他可以接受一个幻想中的女神形象,却无法接受现实中的真实人物。他甚至都无法忍受与妻子玛卓在新婚之夜发生性关系。
我们在现实生活中都是残缺不全的,但刘仁偏偏不断美化玛卓,一定要把玛卓供奉在不食人间烟火的绝高之处。他心中的神圣排斥肉体、欲望和生活,更不会接纳残缺、遗憾和破碎。所以,刘仁写了一千封给玛卓的信,其实是写给一个幻想中的女神,而不是现实中的真人。他只要彼岸,而不要此岸;只要灵魂,不要肉体;只要幻想,而不要真实。他其实是一位柏拉图主义者。
也就是说,他爱上的只是爱的理念,而不是真实的人。他在跟那个理念谈恋爱,而从来没跟真人谈恋爱。
这种爱情,其实并不是真爱情。真爱情是跳出自我幻想,跟真人打交道,真爱情是真实对话,而不是幻想投射。爱不是按照我想要的样子改变对方,而是按对方本来的样子接纳对方。
刘仁看似无私,其实质却是一种精神自私。他从不肯放下影子来爱真人。这就注定了这是一上来就无法阻止的悲剧。
而玛卓呢?她对爱的理解也大有问题。她把爱完全看成了被爱。她看到刘仁情书的那个下午,马上承认自己爱上了刘仁。其实,这三年来,她很孤单,她只不过想找个肩膀靠一靠而已。她需要被崇拜、被重视、被抚慰、被呵护、被保护。恰好刘仁在那个时刻提供了这种崇拜、重视、抚慰、呵护和保护,于是玛卓就真以为他们两个人在相爱了。
相比之下,玛卓更自私。她对爱的理解完全是自我中心式的。刘仁只不过是她需要的一个工具。她需要这么一个工具来支撑自己活下去。只不过刘仁自己也脆弱不堪,根本提供不了终极性的安慰和帮助,最终两个人也只能走向崩溃和灭亡。
爱是什么呢?爱必须得摆脱自己,去关注、理解、聆听别人。爱是去爱,而不是被爱。所以,玛卓的爱是幼稚的,不成熟的,她并没有从这种幼稚而不成熟的爱中走出来,而是越来越陷入病态中。
她甚至用这种病态的爱不断地怀疑和折磨着刘仁。她渴求更多的爱,更纯粹的爱,更伟大的爱,更轰轰烈烈的爱,但刘仁总是难以在现实生活中满足她。她越是不满足,就越逼迫刘仁,最后刘仁就学会了逃避。最后,她也以自己的死绑架了刘仁,两人只能在死亡中抵达永远无法抵达之处。
这是怎样的一种悲惨抵达?
北村就讲了这么一个爱情阴差阳错的悲惨故事。这是他刻意讲述的,因为他看到了他们把爱情神化的凄凉后果。
刘仁和玛卓对爱的理解一上来就有偏差,而偏偏又把这种偏差推到偏执地步。生活给刘仁和玛卓提供了相爱机会,但遗憾的是,他们并没有真正理解对方和与对方爱起来。我们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会唏嘘不已。
小说最深刻之处在哪呢?
其深刻处就在于两人对爱的理解都体现为某种程度上的自我中心。他们名义上在爱对方,甚至可以为对方而死去,但骨子里却疯狂地爱着自己。爱别人只不过是他们变相地爱自己的一种方式。
玛卓是刘仁心目中的偶像。他愿意为这个偶像做一切。他甚至死在对偶像的崇拜中。他为了偶像甚至都没了自己。因此,他总是不愿走出幻想来真正理解玛卓。孤独的玛卓照样孤独,刘仁何尝有一时片刻真理解过她?
人有时候宁可去崇拜不会说话的偶像,而不愿跟会说话的人打交道。跟会说话的、有位格的人打交道,你需要放下自己去了解对方,你需要随时调整自己自以为是的理解。然而,刘仁不愿这样。他固执地认为他和玛卓爱不下去是因为没有够多的钱,他固执地以为他必须通过更多的钱证明他对玛卓的爱。他始终没有真正对爱有信心。他时刻需要用物质去贿赂心中的女神。
这正是偶像崇拜的实质。偶像崇拜实质上是一种贿赂。刘仁对爱的理解就必然体现在这种以物质表达的形式上。这对他来说,已成为一种上供方式。他不断地、悲壮地牺牲自己,连自己都被自己的悲壮表演给迷惑了。他陷在里边出不来,也不愿出来。
偶像崇拜式的关系毒化了刘仁与玛卓的真实交流。他无法真正地爱玛卓,也无法爱实际生活中的玛卓。人跟偶像是必须要保持距离的。你天天跟偶像生活在一起,就会发现这个偶像不那么偶像,这怎么受得了呢?让偶像成为一个不会动的符号才好。所以,刘仁宁可玛卓瘫痪掉。他付出越过,越被自己的付出陶醉。其实,玛卓成了植物人才好,他刘仁的付出欲和崇拜欲才能得到更多满足。
按理说,一个愿意发疯般地付出,一个愿意发疯般地索取,这样的关系是多么恰当啊,但问题在于,刘仁给的并不是玛卓想要的。这是刘仁的问题。而玛卓疯狂地想要的,又恰恰是刘仁自己并不能给的。玛卓渴望刘仁能贡献给她最为完美、最为纯粹的爱情。
两人的爱情一上来就有错位,又没有机会进行任何调整,只能在生活中一错再错。玛卓固然有其特别敏感的一面,但更有可悲的一面。她把希望寄托在一个根本不可能给她提供爱的人身上。或者,她这种幼稚的渴望被爱的感受得进一步成长,遗憾的是,她也忙于苛求别人,而忽略成长。
我们往往误解,认为人生下来就会爱。其实,我们生下来就是自我中心主义者,生下来就不会爱,生下来就需要去克制自我中心主义,去爱别人,去关注别人,去成长和学习。
那么,阻碍两个人去真正相爱的因素是什么呢?
追踪到底,就会发现他们其实有以自我为中心的顽固倾向。这种自我中心,在基督教看来,就是人的罪。
《玛卓的爱情》在以基督教的罪观来打量人间爱情,结果,我们发现这样的从自我中心出发的爱恰恰经不起深层追问。
在世人看来,每个人都应该是,也必然是以自我为中心。搭伙过日子,也不过是利用对方来满足自己的一种方式。有的人满足的程度在于精神层面,有的人在于物质层面。一般说来,女性期待男性满足自己对物欲的渴求,而男性期待女性满足自己对性欲的渴求。人们这样见怪不怪,因为爱无非就是这样。
玛卓和刘仁,虽然他们的爱都是以自我为出发点的,但表现出来的稍有差别。玛卓期待刘仁满足对自己精神的渴求,刘仁忙着给她物质;刘仁期待玛卓满足自己对终极的渴求,而玛卓忙着给他“中极”。他们和大众一样,也是在这样的层面上理解爱情和实践爱情。这当然一上来就错了,也只能一错再错。
那么如何打破这种爱情自我呢?不管是儒家的三从四德还是道家的回到天然,在北村看来都已经死路一条。人的情感已经受到了罪的玷污,它不仅仅一开始就带着罪的痕迹,而且最终它也只能在遥望爱的天堂中找不到进入的路。
《周渔的火车》其实是对儒家式忠诚的讽刺。最终,周渔终于明白了陈清原来在她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女人,她这才明白了自己的忠诚是多么愚昧。而对于道家式的回到天然,回到所谓两小无猜,我们批判得少,其实也早被证明此路不通。爱在本质上并不是一种顿悟,不是一种隐忍,不是一种偏执,而是一种对话。
所以,《玛卓的爱情》中暗示了这种可能。小说中的绚烂星空不再是儒家默默无言的天道,也不再是道家物我两忘的大化,而是一种坚定不移的启示。刘仁抱着玛卓扔下楼的皮大衣向着这有秩序的星空发问,他认定星空的秩序提醒他生活也是有秩序的,只不过人们把生活弄成了垃圾。刘仁的朋友也在两人死后向着星空发问,他渴望有一位真懂生活的人来到人间,教教人们怎样去生活。北村相信,有这样的道路、真理和生命,三者都统一在耶稣基督身上。从这位基督在人间所受的苦,从十字架的伤痕,人们才看到了苦的源头是罪,而罪的唯一解决方案是赎。“正是因为我看到了人的局限性与残缺性之后,反觉得有盼望,如果是基于人的立场,我觉得前途是完全黑暗。”北村如此总结。
无法自赎的爱,指向的是必须有赎的生。
这样,北村就在这个悲凉故事背后,引进了悲悯和温暖。这种对生命的悲悯和生活本来的悲凉形成强烈反差,使这个故事充满一种叙事张力。
最终,关键不是怎么去爱,而是怎样去生活。这就不再只是一篇爱情小说,而成为一篇有强烈生命意识的信仰文学作品。
在整个蔚为大观的信仰文学森林中,北村《玛卓的爱情》作为中国信仰文学的代表作还非常稚嫩,但我相信,假以天时地利人和,汉语信仰文学这棵幼苗一定能长成参天大树。
原文标题:《以自我为中心的爱情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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