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地上的乡愁,天上的家

春节假期结束了,不少人还回味着节日带来的喜悦。当然也有人因着各种原因终究没能踏上回家的路。一切回得去的故乡回不去的故乡,回得去的团圆回不去的纯粹,都成为我们人生中的风景。不可逃避的是,心中对家的渴望和归属久久的萦绕心头,总觉得家乡是在很远的地方。何处才是心灵真正回得去的故乡?

 

每逢春节都会读到一些对返乡见闻的反思,大多是感叹故土情结如何被物质主义撕裂得面目全非,人际关系成了淡漠又势利的攀比和交换。人们想要在亲友团聚中找到一些令人心满足的喜悦,但现实中更多的是扫兴而归。尽管如此,漂在外面的人,总还是挥不去一种乡愁。于是,每年都带着重新点燃的盼望回家,又再次经历失望和破碎。

 

每个人都会有乡愁,那是一种归属感,一种对久远之前熟悉事物的怀旧。人在世上会有一种寄居的、过路客的心情,仿佛真正归属的家乡是在远方。乡愁在英文中对应的词是“homesick”,也就是“想家”的意思,它也是今生愁苦的一种,只不过带着淡淡的美好。它是一种渴感,像世上的水,喝了还会再渴。就像人都喜欢看老照片,想象仿佛过去比今日美好,这也是出于同样一种渴望。但是,凡拍照留念的镜头,捕捉到的,都不是最深刻的人生点滴,因为人们倾向于把最美好的笑容、最稳固的和睦,留在照片里。从这一层面来说,乡愁或怀旧,也是一种虚假的寄托。它无所归属,因为所指向的怀念对象,是转瞬即逝或完美化的。

 

饮不尽的乡愁

 

乡愁对我曾经是一种很浓的情愫。上小学的时候,每当暑假回到济南老家,看到工厂区与村头的那条泥土路,样子也是和我儿时记忆的一样,心中就会泛起一种美好的熟悉感和怀旧感。小时候,我常常沿着那条路,不论晴天雨天,深一脚浅一脚地,去市集上找爷爷。但是,实际上那条路本身并无美好可言,不仅杂草丛生,路旁还有一个简陋的砖头砌的茅厕,发出臭味。再过了些年,村里宅基地翻建,连这条泥土小路,也完全不见了。

 

在这个转瞬即变的世界,我们总想寻找一些事物,它们通常是一些我们曾经熟悉的地方,我们度过些年日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它们若常年没有改变,总会带给人一些安慰。我们渴望一种不变的熟悉感,可以稍稍平复一下活在世上的焦虑和不安。我们总想要抓住些什么,让人生显得不那么虚幻。

 

乡愁不仅是我们对熟悉事物的一种怀旧之情,还包括对事物本应如何的一种期待。面对这个充满苦难破碎的世界,我们心中仍会生出很多完美主义的期待:远离工业化的故乡本应带有田园宁静,很久不见的亲情和友情本应令人温暖。的确,乡愁常常夹杂着一种对人际关系的完美主义期待,被抹上一种不现实的玫瑰色。只可惜,当走进这些人际关系时,我们常常经历无奈和失望。估计很多人都有类似的经历,才会再次认同“距离产生美”。但这一表达实在是一种无奈的反讽,它的意思其实是说,近距离交往会暴露出人的丑陋。乡愁的幻灭也常常在于人性被暴露出来。

 

记得小时候离开济南老家的时候,奶奶在村头种了一颗小树苗苗,说以后我每年再回来看她的时候,小树就会一圈一圈长大长粗壮了。有一段时间,我想起奶奶就会泪水涟涟,小小的心里被一种又美好又痛苦的感动充满。奶奶的形象,在我心里是近乎完美的。上中学以后,每逢暑假回乡,慢慢了解到,奶奶与分家的小叔一家所存在的长期裂痕。父辈们也让我知道,奶奶其实是父亲的继母。再后来,祖辈父辈的伤痛故事在我眼前展开,我才认识到,奶奶生命中有很多硬壳,是因为过去受过的伤害,她也继续伤害着别人。等我足够大,能明白我们家族真实的故事之后,我心中已经不太渴望回去,进入那些复杂交织的关系中了。

 

出国留学之后,乡愁寄托的对象不再是故土,而是中国。之所以挥之不去,因为它是自我身份认同和自我意识的一种延伸。人需要与比自己更大的一种集体身份相连结,或是地上的国,或是天上的国。异族文化冲击之下,这种情愫会更加浓烈,因为心里深深经历一种文化上的“不归属感”。我也将这种乡愁转移到学术兴趣上,仿佛自己被赋予某种使命一样,其实是仍生活在一个旧的文化硬壳里。这种文化防卫状态过了几年才被上帝亲自攻破。他让我知道,世上的乡愁是指向天上的家。当永恒进驻我心里之后,我的乡愁才被治愈了。

 

永恒的影子

 

世上没有一个不变的美好家乡。既然如此,为什么每个人都与生俱来会生发出一种对遥远家乡的渴望?这几乎是一种不可抑制的饥渴,正如C.S.路易斯曾在《荣耀之重》(The Weight of Glory)一文中写到的:

 

“当谈到对我们自己遥远家乡的这种渴望时(我们现在就能在自己里面能找到),我感到有一点羞涩。我好像正在做一样不得体的事。我正要戳穿你们每个人心里那个不可抑制的秘密,这个如此令人心痛的秘密,以至于你会称它为“怀旧”、“浪漫主义”和“青春期”才行。这个秘密也甜蜜地穿透着每个亲密的谈话,每当提到它,我们就显出尴尬,想要笑自己。这是一个我们不能藏起来,也不能说出来的秘密,尽管我们既想要藏它,也不愿提它。[1]

 

这种渴望究竟指向什么?既然这个世界充满了破碎的美善之事,是一个败坏、亟待救赎的废墟,那么同时,最奇妙的问题也在于,为什么人们心中还都渴望一个没有邪恶、没有疾病、没有死亡、没有改变的地方?为什么关于我们有一个古老家园的盼望,总以不同形式在人类社会中兴起?为什么我们这些流亡之人,总怀着一种终要回家的向往和感动?

 

路易斯常用“影子大地”来比喻这个世界(他延续的是柏拉图的洞穴寓言),正如旧约作者曾说过的,“我们在世的日子好像影儿”(代上29:15;伯8:9;诗144:4;传6:128:13)。路易斯总结说,既然有影儿,就一定有实体:

 

“我们最方便的做法,是称它为“美”。我们会认为美就在一些书籍中、在音乐中但美并不在它们里面,而是借着它们表达出来的。而且,从它们传递出来的,是一种渴望。这些事物(美、我们过去的记忆)都是我们真正渴望之事的美善印象,但如果人将它们错当作是那个事物本身,就等于将它们变成了哑巴偶像,敬拜它们的人也要心碎。因为它们不是那事物本身,它们只是我们未曾找到的一朵花的芬芳,是我们还未听过的一个曲调的回音,是我们还未曾造访过的一个国家的消息。[2]

 

路易斯在《返璞归真》中也写到:“如果我在自己里面找到一种渴望,是这个世界中任何经历都无法满足的,那么最可能的解释就是,我是为了另外一个世界而造的。”罗马书8:19-20说,在世俗愁苦中的人们,都在等候着什么,可以显现出来;而且,“受造之物服在虚空之下,不是自己愿意,乃是因那叫他如此的。”我们在等候一个隐而未现的故土吗?传道书说,“上帝造万物永生安置在世人心里。”从时间上来说,“永生”就是永恒;而从空间上来说,“永生”就是一片不改变的故土。

 

基督徒在世上是天路客、寄居者,他们会经历到一种新的乡愁,因为认识到自己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约17:16)。不管人是不是承认,这是一种比较客观的感受,一种“不归属”感。希伯来书11:15-16说,“他们若想念所离开的家乡,还有可以回去的机会。他们却羡慕一个更美的家乡,就是在天上的。”他们向往那个永恒的、完美的家园。世上的娱乐、消费和成就,在他们面前呈现出虚幻的本相,都已经不能满足他们这种乡愁。保罗说,他“更愿意离开身体与主同住”(罗5:8),因为那实在是“好得无比的”(腓1:23)。

同一个家乡

 

 

路易斯在《纳尼亚传奇》中描述了孩子们对纳尼亚世界的向往,就像是一种乡愁。尽管他们回到伦敦的正常生活,孩子们的谈话还是充满了纳尼亚的一草一木,他们期待能再次回去,看见那里的朋友们和阿斯兰,经历令他们勇敢的考验。但是,在《最后一站》中,连美丽的纳尼亚世界也陷入史无前例的危机,能言兽们都在传讲,“所有的世界都会结束,只有阿斯兰所在的世界例外”。最终,随着阿斯兰的吼声“结束吧”,连孩子们向往的纳尼亚世界也消亡了。

 

此后,孩子们发现自己都穿过一个马厩,进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新国度。这里很像过去的纳尼亚,也有冰川、山峰、森林和河流,只是更大一些。他们尽情奔跑、探索着这个美丽的世界。那里不仅有神奇的果子、甜美的河水,还有他们曾经相交团契的挚友,如老鼠雷佩契普和过去的纳尼亚国王们。能与古远时代的纳尼亚居民问候、亲吻,蒂莲真觉得这是“奇迹中的奇迹”。他们一起讲起古老的笑话。路易斯幽默地写道,“笑话被搁置了五六百年之后再次被翻腾出来,听上去特别风趣,让人无法想象。”虽然这个世界是一个探索不尽的美境,但孩子们都觉得一切并不陌生,反而都是他们认识的。这是一个更真实、更美丽的地方。他们甚至看到了英国的那个有衣橱的老房子,以及自己在英国的父母。

 

我们每一个人在我们内心中都有一处渴望之地,却不仅仅是一种怀旧的感伤,因为那样已经将现在冰封在了记忆之中。对于在天路上的基督徒,思乡是一种天路上的属灵操练,让我们盼望更美好的真实。如奥古斯丁所说,在这个世代所拥有的生活,并非是毫无一丝遗憾的:生命是永恒的学校,在那里他们如同天路客一样使用着尘世的美善,却不会贪婪地紧握它们CD1.29)。

 

希伯来书11章列举了很多圣徒在世上的信心之旅,有的要寻找一个定居之所,有的在等候一座有根基的城,有的想要找一个家乡。每个人的故事都不一样,但他们最终都会进入同一个故事中。我们也被邀请回到同一个家乡,正如希伯来书11:40所说的,“他们若不与我们同得,就不能完全。”正如上帝以他的形象创造了选民,他也一并救赎他们,一同回到他面前。最终,上帝会将数目满足的信心之民,带入他所应许的荣耀中。在上帝的故事中,每个子民的故事都是不能少的。到那一天,我们将与众多心怀乡愁的圣徒一起,回到我们共同的家乡,就像《奇异恩典》中所唱的:“将来禧年,圣徒欢聚,恩光爱谊千年;喜乐颂赞,在父座前,深望那日快现。”

 


[1] 《荣耀之重》,Lewis, C. S. "The Weight of Glory and Other Essays." (1976)30页。

[2] 《荣耀之重》,Lewis, C. S. "The Weight of Glory and Other Essays." (1976)30页。此段为作者自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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