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这首唐代诗人李商隐的作品《锦瑟》，是阿威最喜欢的一首唐诗。因为他的人生犹如诗里的意境，庄周梦蝶似幻似真，他很想化为杜鹃鸟留住春天，奈何春天仍舍他而去。每每我为他朗读到这类诗时，他总会想起过去的种种，不由自主地淌下泪水。

多念一些诗

阿威是一个弱视残障人士，看东西都模模糊糊的，除非在阳光普照或强烈日光灯下，方可靠自己行走。若是光线稍微弱一些，整个人就会如同在黑暗洞穴里，需要他人搀扶才不致撞到东西。如今身陷囹圄，他常常担忧无法融入团体生活，会有诸多不便，造成身边人的困扰；若又遭到其他囚徒的欺侮或轻视，无疑是雪上加霜，面对漫漫刑期，他真不知如何是好。

作为他的室友，我深深明了他的苦处。起初想在心灵慰藉上伸出援手，但他不让我靠近，紧闭心门，夜晚始终背对着我睡觉，宛如一道坚实的肉墙，狠狠地将我的真心隔绝在外。唯有在不得不跟我交谈时才说话，句句空洞，所说的皆平淡无奇且毫无意义；他与我活脱如主人与外佣，我只能协助他日常起居及饮食，国情、语言南辕北辙，无法畅谈和沟通。

偶尔我会吟《唐诗三百首》来排遣落寞空虚的铁窗岁月，没想到却引起阿威的共鸣。其实，他很喜欢阅读，亟欲从书本里探索外面的世间百态，以弥补没能用双眼好好看这锦绣天地万物的遗憾。诗里的描述有大自然的景象，为单调枯燥的囚室注入一股馨香，沁人心脾；亦有壮志未酬与思乡离愁的感伤诗句，屡屡勾起他的往日悲怀。幸而，无论是舒展或纠结，至少他已渐渐愿意敞开心房，频频主动要求我再多念一些，也会一起参与讨论和分享心得。

阿威说，他心中有许多抱负，但由于看不见，绑手绑脚，无法尽情地去实践与完成，是加诸他身上的另一副铐锁。残缺的躯体使得生活一团糟，剥夺了他美好的人生，觉得自己若不是被上帝遗弃，就是祂创造的瑕疵品，慨叹永无翻身之日，万般怨天自惭。可以预见他将沉浸在自己的困窘里，终究被卷入漩涡，无法浮出水面，在寒冷刺骨、灰蒙蒙的深渊忧伤。而我仅能站在岸边，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

两位盲者的际遇

相较之下，自己俨然是活在光明世界的人，突然间感到与其朗读诗句，不如朗读圣经里的经文，看能不能让他认识上帝，明了神对我们的爱，建立继续走下去的信心。

然而，这么厚一本圣经，还真不晓得要从哪里念起，担心他会不会有“鸭子听雷”的感觉，以致又与我产生距离？于是，心生一计，挑选了《庞贝城的末日》一书，透过朗读励志小说给他听，期许能触类旁通地助他迈向基督国度。

这故事在说，卖花女倪娣雅虽然双目失明，却不妄自菲薄，而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工作，自力更生。当维苏威大火山爆发时，庞贝城笼罩在浓烟与火山灰下，昏天暗地，惨淡无光，由于她眼前原本就是一片漆黑，凭着触觉及听觉，不但找到生路，还搭救出她最爱的人。她的不足，这时反而成了她的利器。因此，她感恩地说：“神使我在受苦的地方昌盛。”（创四十一52）

念完此书，我借着主人翁的精神传递讯息给阿威：“凡事都有上帝的美意，不论是正面或负面的事皆互相效力，上帝会利用磨难来赐福人。当然，你也不例外！爱上帝的人将得益处，使忍受磨难的人可以得着更丰盛的祝福。希望你就是下一个倪娣雅。”

过程中，阿威问我：“为什么某些人特别容易沉醉在上帝的爱里？”这时我想到《马可福音》里乞丐瞎子巴底买的故事，不假思索又朗读起──

他听见是拿撒勒的耶稣，就喊着说：“大卫的子孙耶稣啊！可怜我吧！”有许多人责备他，不许他作声。他却越发大声喊着说：“大卫的子孙哪，可怜我吧！”耶稣就站住，说：“叫过他来。”他们就叫那瞎子，对他说：“放心，起来！他叫你啦。”瞎子就丢下衣服，跳起来，走到耶稣那里。耶稣说：“要我为你做什么？”瞎子说：“拉波尼（就是夫子），我要能看见。”耶稣说：“你去吧！你的信救了你了。”瞎子立刻看见了，就在路上跟随耶稣。（可十47-52）

你是上帝派来的天使

果然，我的朗读计划奏效。阿威慢慢洞悉，倪娣雅与巴底买没有神的生命时是何等悲惨，所以他们都像磁铁般紧紧黏附着耶稣；两人只是单纯地相信耶稣一定能满足他们的需要，进而就经验到救主医治的能力。

阿威对上帝改观了，乐意去接近耶稣，知道祂能为他带来改变；并不是马上恢复正常视力，而是让他从新的角度来看生命。披在他身上的阴郁斗篷总算抛开了，他脸上不时出现阳光般的灿烂笑容，摆脱《锦瑟》里最后一句“只是当时已惘然”的凄凉，不再茫然若失了。

尔后每当我朗读时，阿威皆能感受到耶稣再次走到他的身旁，跟他说话，了解他的每件事。纵使生活中有任何盲点或属灵需要，甚至软弱到想放弃时，他都愿意向上帝哭求。他深信，生命总有改变的时刻，就像我俩合作无间的契机，翻转一切情势、翻转了生命。

“你是上帝派来的天使吗？”阿威半开玩笑地对我说。我不禁莞尔。或许这就是我用朗读陪伴他所获得的回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