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声书连载:《叛教者》第三部《跟随者:殉道者的血》(第二章)

作者:施玮 / 演播:张本   来源:施玮空间 / 天路客

昨日节目中,《叛教者》第三部《跟随者:殉道者的血》第一章讲到,

于华恩一整天一整天地面对着桌上的白纸,心里不住地感恩,他在审讯室里享受着救主密室中的甜蜜,这是没有进过灵魂密室的人所无法了解的。他唯一后悔和自责的,是没有带领更多的聚会处的弟兄姐妹进入密室,若是他们在密室中见到主自己,又岂会在乎李弟兄的圣洁与否?又岂会崩溃在人的审判之下?

请继续阅读收听第二章。

第二章

于华恩在南阳路聚会处的接待处屋子里关了二周后,这天,有个戴着金丝边眼镜,长相很斯文的人走了进来。此人就是上海宗教局,现在肃反委员会的一个年轻的领导——吴一丹。

于华恩看了他一眼,这人显然四十不到,说不定是三十出头,苍白的面颊上有着文艺男青年的绯红。虽然严肃,却有着一种温和的书生气。他走到书桌的另一边坐下,温和地看着于华恩。于华恩却在他茶色镜片后的眼睛里,看到了两个阴森的陷阱。

于医生,他尊敬地称呼道。这些日子还好吗?你身体不好,不适合这么隔离审查,但这是程序,没办法!

……

于华恩一言不发,以不变应万变,他要看看这个说客能有什么高招。

唉,李夜声出了这么大的事,竟然一直瞒着你们大家,现在又连累了整个聚会处。看着单纯爱主的聚会处的弟兄姐妹知道真相后的痛心疾首,甚至是信仰崩溃,真是让人不忍心……

吴一丹停了停,他在于华恩脸上找不到任何回应,便突然问道:

你作为长老,对你牧养的小羊们应该负有责任吧?现在大家信仰崩塌难道不是因为你当年为李夜声隐恶?

得赦免其过、遮盖其罪的,这人是有福的!

于华恩用《诗篇》三十二篇里的大卫的一句诗回答他。

那李夜声是陈明了他的罪,不隐瞒他的恶吗?他是心里没有诡诈,是耶和华不算为有罪的?

于华恩没有想到吴一丹对《圣经》那么熟,他竟然用三十二篇里大卫后面的诗句来反问自己。他知道,他的反问也正是许多弟兄姐妹的反问,是四二年造成李如是、黄愚志等聚会处领袖离开教会的原因,也是今天知道“真相”者崩溃的原因……

我岂是弟兄的主?又岂是定罪的耶和华上帝?他有没有认罪,上帝有没有赦免,那都是他与上帝之间的私事,我只是个不知情的外人。

于华恩的脸上仍是平静的,他觉得肝部正一阵阵刺痛,他知道虽然自己说的道理都没错,但内心仍是痛得要瘫下去。只是于华恩决心不瘫在人的面前,而要瘫在神的面前,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窗外溢入的夜色,在心中将灵里的眼睛举起来望天。望夜空中的繁星,望繁星背后造物主的眼睛。主啊,人算什么,你竟顾念我们。

你是一个真正的基督徒,政府是支持并保护宗教信仰的,我们绝对不是要你叛教,反而是要帮助你们基督教,帮助你把聚会处办得更好、更大、更圣洁,成为中国基督教会的典范。因为你们的教会观是与政府反帝国主义的立场一致的,李弟兄不也强调过你们聚会处是自治、自养、自传的吗?所以你应该和政府配合,一同为办好教会而努力。揭发聚会处的问题,揭发李夜声,就是教会进行自洁,洁净的教会才是上帝所喜悦的,也是人民政府的良好愿望。你不想出去办好教会,继续牧养上帝给你的羊群吗?

于华恩听着,心里不得不承认这个年轻的共产党官员是个人才,他这种混杂模糊的,似圣实俗的逻辑,确实对一心想办大办好“教会”的人很具诱惑,可惜他选错了说服的对象。

从二九年第一次来到文德里,到三六年全家搬来上海,于华恩一面挂牌做医生,一面在教会中做同工、当长老,他从来没有把这个教会看成是自己的事业。也许是因为他的天性,也许是因为他一直还是个开诊所的医生,他只是按着需要在教会服事,却从来没有野心,或者说也从来没在神面前立大志,要把教会做到多大规模。四三年以后的“内在生活”操练更是让他关注自己个人与上帝的关系。

于华恩平平淡淡地回答吴一丹道:

教会不是一个组织或机构,只是一群被上帝呼召出来,得着神儿子生命的人。我不是属于某个组织性“教会”的人,我是属于基督的人。所谓“教会”,就是这群被呼召出来的蒙恩的罪人,因耶稣基督救赎宝血的遮盖而被上帝算为义,成为分别为圣的一群。所以,我认为任何一个人都没有能力使教会更圣洁。至于更大,更好?大和好的标准在哪?我没有这个呼召,也没有这个判断力。我想政府是选错了人。

吴一丹在这通不温不火的话面前一时语塞,他恨不得把对面这个人打翻、撕碎,他可以这样做,但他知道那就是自己彻底的失败,因为消灭人的肉体实在是太容易了。吴一丹决心要打倒于华恩此刻完整并站立着的精神。

看来你是个有良心的人,宁死也不想做犹大。这样吧,我成全你,你不用揭发别人了,也不用交待自己。你就按着李夜声自己供述的录音抄记一遍作为对他的揭发吧。这些都是政府已经了解的,也是李夜声自己已经承认的,你以此作为揭发,良心和感情上都说得过去,也让我们不必太为难。我还是很尊敬于医生的人品,希望聚会处,乃至全国的基督教会有你这样的领袖。

吴一丹说完,不让于华恩有回答的机会,就起身向门口走去,他打开门,回头幽幽地像是一个老朋友般对于华恩说:

知道你身体不好,我们每天给你喝牛奶,就是革命人民、党的干部也没这个待遇呢。你总不能一个字不写吧?

从那天起,小屋里天天播放李夜声的自供认罪录音。这声音于华恩实在是太熟悉了,这声音让各个时期的李夜声、各种表情的李夜声都涌进屋来。特别是这声音陈述的事件和事件中的人也都是于华恩熟悉的,往事一幕幕在他眼前浮现,更可怕的是李夜声的供述仿佛是将一幅幅事件和灵魂的“真相”,叠印在他曾经眼见的“事实”上,心里的记忆与认知都颠倒破碎了,一阵阵地刺痛,一阵阵地迷茫。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当他正一步步陷入这痛苦和疑惑中时,他用尽力量从各样的思绪中抬起头来,仰脸去问神,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突然有一个声音,像一把利剑般划裂了困住他的痛苦和疑惑。

我是真!

于华恩心中的蒙蔽猛地被撕开,他重新看见了众水之上坐着为王的耶和华,他望着天父的脸,深深地呼吸着上帝脸上的微笑。

谢谢你!你以笑脸来帮助我。是的,只有你是真!

就如经上所记:没有义人,连一个也没有。没有明白的;没有寻求神的;都是偏离正路,一同变为无用。没有行善的,连一个也没有。

《罗马书》中保罗的这段话从他心里涌出来,将他突然从“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中释放出来。

我没有权利审判谁,也没有权力判断李夜声的真假,因为《圣经》上早就说了,人都是虚谎的,都是偏离正路,行不出真正的善。那么,李夜声不也就和我,和无数个人一样,是个蒙了恩典的罪人。他的失败,无论是行为,还是心思;不论是他自知的,还是他自我蒙蔽而不知的,岂不都在基督的宝血底下?

若是这样,我岂敢将救主宝血下的事,在世上官府面前揭发、控告呢?李弟兄如何向上帝向人交代是他自己的事,我若来揭发,岂不是对基督救赎的否认?

撒但在神的面前昼夜控告我们,基督用替死将我们覆盖在他的血中,我又岂能在怕个时刻,在撒但差役的压力下,为了自保而给自己借口,作魔鬼的帮凶,来控告我亲爱的弟兄?纵然弟兄有错,基督岂不是已经为他死了?我怎能不藉着神羔羊的血来看弟兄?

一周后,于华恩终于颤抖着手,在白纸上写下了他唯一的一句“交待”:

谁能控告神所拣选的人呢?有神称他们为义了,谁能定他们的罪呢?有基督耶稣已经死了,而且从死里复活。

那天,终于看到白纸上有了字的审讯者虽然看不懂,还是高兴地当作收获把纸交到了吴一丹手里。吴一丹看了一眼,恨恨地扔在地上,用脚踩在上面说,这是《圣经》里的话,看来他倒是真信……得换个办法……

两天后,一个在南阳路聚会处管理会所清洁的工人得到了政府的信任,来送他自己在家里做的面汤,给胃一直不好的于医生吃。于华恩为他儿子和母亲都看过病,送医送药,还救过他儿子的命,他是十分感激他的。

那天他放下面汤和一杯牛奶后,犹豫着想对于医生说点什么,但进来前政府的人专门教训过他,不准他对于华恩说任何话。那个戴着眼睛,白着脸,有点阴沉沉的领导,还特别威胁他说,不准把其他十几个也在隔离审查的教会领袖的情况对于华恩说。对那十几个人的情况,他是知道的,因为他们也让他负责送食物,做清洁。

他想来想去,若不告诉于医生,自己良心上实在过不去,他不能看着于医生吃亏。他故意背过身去,意思是我没有对于医生说,只是自言自语。

他们都已经向政府交代了,政府全知道了。你一个人不交代没有意思的,白吃苦,赶快交代吧!

于华恩没有想到他会替政府来劝自己,但转而一想便明白了这个人的心意,心里不由地嘲笑策划这事的一定是那个小白脸。

他坐下,轻松地享受着面汤,吃得很香。那人吃惊地回过头来看着。于华恩吃完面,抹了一下嘴,笑着对他说:

谢谢你的汤面。我于医生,饭吃得下,觉睡得着,良心平安!请你放心。

他又拿起桌上的那杯牛奶,说,这不是你送给我吃的吧?

不,不是。是政府照顾你的。

那就请你帮我还给政府吧,你告诉给你牛奶的人,说我还不了这个情,写不出他要的字。

第二天,工作队队长说,政府为了进一步帮助他,将他押送提篮桥的监狱里拘留审查,但这不算逮捕,是帮助他,所以没有逮捕证,也不需要通知家属。

从于华恩被押入这座远东第一监狱后,车轮战的日夜轮流审讯就开始了。审讯者从不同角度向他责问并求证聚会处历史中的各种事,让人一是觉得他们已经掌握的比你知道的更多,二是让人不知道他们真正要问的是什么。

于华恩并不知道,就在同时,李夜声就被关在同一个监狱中。但其实他就算知道,也不会有什么想法或感觉了。日夜不停的审讯,连续五十天不让他睡觉,在换班间隙中,他稍一瞌睡,就被下一班的审讯者拍醒。这是一场意志和体力的较量,但于华恩是没有体力的,他只能将自己所有的意志集中在上帝身上,哪怕这意志细弱到像随时会断的一根细线。

但它没有断。

于华恩在这五十天中,心里除了上帝,不敢有任何一个人,即便这样,他都很惊讶这根意志的细线没有断,他知道这不是靠他自己,而是上帝特别的恩典。这五十天中,他昏迷了三次,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前言与后语,但一是他基本不说话,二是他不说一句假话,这使他没有露出让审讯者可以突破的破口。

从第三次昏迷中醒来时,他知道见主的日子近了,他没有想到会这么快。他在心里一遍遍竭力回想天主教修士们,为了体验与耶稣同受苦而自虐的情景,准备接受看来会无穷无尽的折磨,他决心要主动地在这苦难中来体验十字架上耶稣的受伤与受死。

他没想到这么快……

主啊,你的恩典是我实在不配的!我知道自己是个软弱的人,你是因着我的软弱而要提前将我接走了。你比我更知道我自己,我甚至不配来为你将牢底坐穿……

于华恩的眼睛里流出了隔离审查以来唯有的二行热泪,他很想尝尝这感恩的泪,他想这泪会不会是甜的,但他已经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热热的泪缓缓地流出眼眶,一行渗入鬓角,另一行翻过眼窝鼻梁的高山低谷,去追那一行。他的头脑极清醒,但却感受不到周身伤口的疼痛,静静地仿佛是在旁观这两行泪,又像是回味自己一生的跟随……主啊,我跟从了你……于华恩闭上了眼睛,一份无比的甜蜜让他好像醉了一般。

监狱医生对狱长说,这个人已经活不过二十四小时了。

于华恩的妻子和儿子收到了政府的通知,让家人速速办理“释外就医”的手续。

一辆黑色的监狱吉普车连夜将于华恩送到了医院。

十几个小时后,于华恩死在医院的病房里,他的亲人簇拥在身边。断气的那一刻,于华恩因肝病而又黄又黑的脸色突然白了,天使般反映着另一个世界的景象。

他至死没有揭发、控告任何一个人,也没在心里怨恨谁。

过去在南阳路聚会的一位裁缝弟兄送来了一套做工精致的料子衣服,这在当时是太贵重了。于太太不肯收,说这么好的衣服现在结婚新郎都穿不着,烧掉可惜……她说烧掉两个字的时候,突然噤了声,停了一下,好像被自己口中的声音惊到,但旋即她就收住了要涌出来的泪。

你家的情况我是知道的,你的心我们领了,衣服还是买了吧!

不,师母,这样的衣服只有于医生配穿。这,这台缝衣机是我唯一的家当,当时我心里感动也交出来了……是于医生自己拿钱买下来,又送还给我,有了我们一家的生计……师母,让于医生穿着这身衣服走吧,登登样样地去见他。

他说着眼睛向上悄悄地一扫,于师母知道他是说去见主耶稣,眼泪就还是落了下来,心里却是一份释然。

于医生穿了它,我这个小裁缝和我这台缝衣机就是得了其所……师母……

于太太不忍心再听下去,赶紧点了点头止住了他。

在万国殡仪馆送父亲最后一程时,大儿子于信之忍不住气愤地大骂李夜声,说父亲都是被李夜声害死的。

母亲于夫人却抬起泪眼瞪着儿子,厉声喝止了他。她温柔地回望着经过修饰,像往日一样儒雅温良的丈夫说:

你父亲没有恨过人,你是他儿子,也不准恨任何一个人。

她用手指轻轻正了正丈夫的领带,然后让微颤的十指,久久地停留在他的面颊上。

谁也害不了他,他是主的人。上帝接他回家了,我们也会去的。那是我们永远的家,没有眼泪的家。

于华恩作为一个耶稣的跟从者,他是蒙了大恩的,无憾地跑完了他当走的路。然而,作为一个父亲,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天上看着他的儿子们,他会感到遗憾吗?也许不会吧,一个走内在生命道路的人,既然将自己都交在了上帝的手里,又岂会不交出孩子?

近日请继续阅读收听《叛教者》第三部其他章节

作者施玮微信公号

施玮空间.jpg

《叛教者》购买网页:http ://pjz.dixiewpublishing.com/

 

网上收听,请扫天路客二维玛。

发布日期:2016-12-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