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节目中,《叛教者》第三部《跟随者:殉道者的血》第三章讲到,
他觉得自己在那场彻夜的哭泣中死了,在上帝的沉默中死了……
在黄愚志被捕的第一年中,他被提审了三百多次,但上帝奇妙地恩待了他,让他平安度过了。最后,政府对这个死硬派毫无办法,怕他影响上海第一监狱的犯人改造,把他送往遥远的大西北——青海劳改农场,并且不准家属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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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大西北的寒冷,最低温度能达到零下三十度,对于一直生活在南方的黄愚志是致命的,特别是现在经过一年三百次的提审和酷刑,他瘦弱到纸人一般。没有血色的脸,仿佛是几根骨头架着一身不够厚实的衣服,风一吹就随时能倒下来。
在寒风凛冽的青海高原,黄愚志觉得不管是全身的衣服,还是劳改农场的土坯房,都薄得像是不存在的,寒风直接吹进他的身体,注满了骨节与骨节之间,甚至血管里的血都凝固了。
一到农场,他这个死不悔改的反革命,就被派去在户外制砖瓦土胚。这是个重体力活,仅一周他就病倒了。高烧四十度,但他仍得随队出工,他坚持着走到了工地,却在纷飞的风雪中怎么也站不住,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看守员过来,斥骂他逃避劳动改造,有同监的劳改犯就报告说黄愚志发高烧了,看守员不信,骂骂咧咧地过来核实,发现他是在高烧,额头烫得像火炉。就还是踢了他一脚说,不能干活,就在这里坐着,别想逃避改造!
大雪中四周都是白茫茫的一片,看守员的斥骂和犯人们夹杂着呻呤的劳动号子,都好像远得在天边。黄愚志实在支持不住,终于躺下了,他望着飘满了鹅毛大雪的天空,望着这天地一色的洁白,心里想着《圣经》里的那句话:
你们的罪虽像朱红,必变成雪白。
主啊!是你看我在地上的使命已经完成了吗?是你要释放仆人,接我回天家了吗?主啊!求你怜悯,就让这漫天大雪把我埋没了吧!
黄愚志仿佛在白茫茫混沌的空中,看见了天父那隐约的笑脸。
他昏迷了。
但他没有在天堂醒来,而是被一靴子狠狠地踢在腰背上,醒了。身上已经麻木到不知道痛,他站起来,一边跟着大队收工回监房,一边在看守员骂他装死时,自己也感到纳闷和惊奇。
他像是走在云朵上一样,飘飘地借不着力,他不知道该不该感谢天父又一次救他。看这样子,自己总是要死的,必定要死在这个大西北的劳改农场,父啊,你为什么还要孩子熬下去呢?
黄愚志被允许到监狱医院看病,也许是劳改农场的领导觉得他快死了,所以也允许他给家里亲人写信。他在第一封信上告诉妻儿自己已入病监,根据所用的药物,他知道自己是得了肺结核。他在信中写道,我感到自己是那么无力,只能把一切交在主的手中。
妻子杨天悦并没有来青海劳改农场看他。黄愚志知道从上海到青海仅乘火车就要三天三夜,大女儿刚十岁,最小的才五岁,还有自己的老父老母,一家六口都需要妻子做工来养活,她是没有一天能不工作的,何况自己这个反革命一定已经给她造成了极大的政治压力。
这样一想,他就后悔写信告诉她自己的病,他甚至都能看得见她在深夜孤独、心酸的哭泣。从此,他决定再写信一定只报喜不报忧,也许这就是现在他这个丈夫和父亲,能为妻儿做的唯一的事了。
显然是上帝觉得黄愚志在地上的使命还没有完成,就为他预备了一位心地良善的护士,把他送到重病房去治疗。当他病情略有好转时,管教队长又来叫他出工劳动,那位护士就说,他是活动开放性的肺病,会传染别人,不能劳动。
有一天,监狱卫生所需要一名注射护理员,他们在劳改队里问谁会注射,黄愚志虽然从来没有受过这方面的专门训练,但他的妻子天悦是护士,有一次她在家中卧病不起,他曾在她的指导下试着给她进行过几次肌肉注射。他想,也许这是上帝存留他性命的一次机会,经过祷告后,他接下了这个任务,成了监狱卫生所的注射护理员。
黄愚志每天要进行约二百四十次肌肉注射和近四十次静脉注射,当时劳改农场条件差,且视这些犯人、反革命为不配活着的人。他们用二十CC的针筒,一次就给十名患者注射同样的药液,并且不更换针头。每一次注射,黄愚志都在心里急切地向上帝祷告,神是信实的,即便在那样的状况中,也没有丢开他。上帝竟然保守黄愚志,从头至尾没有出过事故,身体也因此而渐渐恢复过来。
五九年,人祸引至的“自然灾害”来临了,劳改农场里大量的囚犯饿死,每个囚犯一天只能得到二个青棵饼,每个只有二两重。所以他们把能弄到手的东西都塞进嘴里、填进肚去,甚至有些不能想像的东西,也都充作了食物。
那时,黄愚志被安排去看仓库,这个活一般不是犯人干的,因为之前派去管仓库的农场工人,甚至是看守,都偷偷高价盗卖仓库里的留种,领导一商量,觉得还是派黄愚志这个基督徒犯人去看守仓库比较可靠,最多是他自己偷吃一些,问题不大。
仓库里存着一筐留种的花生米,黄愚志和所有的犯人一样饿得头晕眼花,也许是想着他可以偷吃点花生米吧,队里说他现在不出工干活,所以每天的青棵饼减为一个了。他实在是饿极了,饿得不能看那筐花生米,但他的脚和他的眼睛总是把他引到那筐花生米面前,每一颗花生米都红润润地香极了。
黄愚志面对着这筐花生米也想过很多。他想过吃几颗也看不出来,但马上想到背着人做的事,却无法背着神。然后他又想,也许是上帝要用这个方法来救活自己,但马上想到立定十戒,视贪欲、偷窃为罪的上帝,岂会让人通过犯罪的方式来领受他的恩典?
黄愚志把青棵饼一点一点地擘碎,他仿佛是在进行一个人的擘饼聚会,每擘一点他都思想着主耶稣在最后晚餐上所说的,“你们拿着吃,这是我的身体”。没有葡萄汁,他就把擘碎的青棵饼泡在清水里,每吃一小口,他都想着这是在吃主为我破碎的身体。
他的泪一滴滴一串串地落在碗里……
渐渐地,他终于不再想那筐花生米了。
有嫉妒的囚犯和看守想抓住黄愚志的把柄,他们不相信一个迷信能让即将饿死的人不偷吃几颗花生米。总有人躲在仓库外面偷看,白天晚上都有。有的人是想告发,更多的人是想一旦抓住他偷吃就可以要挟他也给自己吃点。
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他们都成了黄愚志的见证人,他们在完全不理解,甚至嘲笑他的同时,也悄悄流传着这不是个正常人,这是个“神人”的说法。派黄愚志去看仓库的领导因此觉得自己的决定非常英明。
劳改农场缺粮的情形越发严重了,囚徒们都绝望了,每天除了需要埋死人,其它时间就都奄奄一息地躺在屋里,仿佛是列着队,等着轮到自己被埋掉。政府顾虑到可能会引起国际上的抗议,也是为了减轻农场的负担,决定把囚犯中的老弱病号,及一些一直比较老实,家在农村的犯人假释回乡。
黄愚志也因此而得释放回家,但只准回到老家浙江兰溪的农村,没有公安局的批准,不准他到上海去探望他的妻儿。
他回到兰溪没多久,当地的公安局就派人上门来,要求他为提前释放而感恩人民政府的宽大,所以必须为政府工作,就是向他们汇报基督徒的活动情况。
黄愚志当时就说,那你们还是马上把我送回劳改队吧。公安局的人说这他们管不了。于是,黄愚志又写信给青海劳改农场的领导,表示愿意继续在那里改造,但这个报告退了回来,没有被接受。
劳改农场的领导回信说,农场不能再接收你,除非你重新触犯了法律。但那也不一定被送到这里来。
三年“自然灾害”结束后仅仅五年不到,还没有完全吃饱肚子的人们又开始了文化大革命,现在被定为中国的“十年浩劫”。到一九六八年,文化大革命达到了最疯狂的高潮,上海红卫兵搜查了许多基督徒的家,搜出的《圣经》和信仰书籍都焚烧了,并且焚烧了许多间教堂。
有一位陆弟兄在医药研究中心工作,他生长在一个贫困的基督徒家庭,父亲自幼就把他献给了上帝。因为是长子,父亲对他的要求特别严,不但要他刻苦读书,而且让他在自己服事的山村小礼拜堂里学习讲道分享。
陆弟兄最后以优异的成绩,五六年从东北药物学院毕业后,分配到了上海的一家医药研究中心工作。那年正是肃反运动,上海聚会处的领袖大多被抓,会众大多软弱惧怕,或是迷茫绝望,纷纷离开教会,主日的人数只有过去的十分之一不到。就在这时,陆弟兄因为新婚妻子在聚会处,经过祷告和了解后,决定来到聚会处聚会。
因为出身贫寒,一生的经历比较坎坷,陆弟兄很珍惜上帝给他的每一个机会,也比较能体贴在困苦中的弟兄姐妹,所以很快就成了这个家里的一员。他因为在外面工作,对越来越恶劣的形势就比较有警惕。那些日子他常常对来他们家的弟兄姐妹说:
主今天所呼召的乃是时代的见证人。人若不肯为主的缘故撇下父母、妻子、儿女、房屋和自己的性命,就不配做主的门徒!主今天在这时代中所要特别拣选、呼召的乃是一班不顾一切为主而活的人。主今天要得着的,乃是为他摆上一切,撇下一切的时代见证人!
一天,陆弟兄回到家,郁郁地坐在那里发呆。妻子问他好多遍,他才说是单位领导要求每一个批斗对象都要向毛主席像鞠躬请罪,他拒绝了。第二天他下班没能回来,三天后,他满身是伤地回到家。他说工宣队的老师傅们强逼他跪在毛主席像前叩头,他心里就是过不去,觉得这是违背自己信仰的,于是,被他们拷打了三天。
那天晚上,陆弟兄的妻子一边哄着孩子睡觉,一边听着丈夫在另一间房内轻声地唱赞美诗:
这些人乃是不顾得与失,
随地成戏景,到处受藐视,
心中仍能涌美词,因有羔羊血洗净。
这些人乃是忠心直到死,
为求主笑容,汤火都不辞,
虽经苦难仍坚持,因有羔羊血洗净
……
她听着,泪一滴滴落下,落在已经睡着的孩子身上。她似乎已经能预知丈夫的“结局”,她不是不想求他为了自己,为了孩了,就跪下吧。但她开不出这个口,她不由地在心中掂量着,主啊,我真能看着他与你同钉十字架吗?
接下来的日子,丈夫每天回来都有新伤。
陆弟兄终于经不住不断加码的拷打,于六八年三月底撇下了一个六岁一个四岁的二个幼儿和妻子逃了。他在逃离前曾冒险到幼儿园向他一对年幼的儿女告别。他轻轻地、久久地拥抱着他们,在心中默默地祝愿他们平安长大成人,他对他的主说,我不是一个英雄,我甚至当不了一个好父亲了,但我把他们交给你。
妻子上完夜班回家,在桌上看到丈夫留下的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我是不得已!你不要来找我了。我带走了一点粮票和一点钱。对不起你和孩子!
女人握着那纸条悲恸欲绝,她瘫坐在地上嚎哭,她不知道前面该怎么办。天,真的塌下来了,而那应该为她和孩子顶住天的男人竟然逃了。她甚至没有力气来想该不该恨这个男人,也没有力气来怨上帝,因为她和孩子以后只剩下上帝了。
女人看着一双儿女,实在担不起这么沉重的担子,第二天一早,她就把丈夫出逃的事和那张便条一起交给了公安局。但他们还是认为是她与丈夫同谋策划并帮助他逃走的,为此,她被关进了隔离室审查,为交代男人逃离的事而受尽折磨。
陆弟兄离开家后的当天晚上,他悄悄来到了黄愚志的家,那时黄愚志还在浙江乡下不准回上海家里居住。他问黄师母可不可以进屋来,黄师母知道若让他进来,被政府知道了,他们就会也给她在“反革命家属”之外再扣上一个“支持反革命分子”的罪名。但面对被迫害的弟兄,她又怎能拒绝他进门呢?
她请他进来,让他坐下。
他一直在发抖,他对她说,自己只能出逃了,否则会被他们打死的。
她端了一杯红糖水给他喝,犹豫了一下,还是对他说:
你不能逃,你逃了,他们总会想法抓住你的,那样一来事情会变得更糟,在人民专政底下,你是无路可逃、无处可躲的。你一逃,不仅会失去工作,会失去家庭,还会,还会牵连你的妻儿。
我受不了他们的迫害,研究所已经有专家、同事为我吃苦,受牵连了。所里跳楼自杀的已经有好几位,我觉得是自己害死了他们,心中比死还要难过。
黄师母不明白他自己不跪叩主席像,为什么会牵连同事,以至跳楼自杀。她想可能是逼迫和恐惧已经破坏了他的神经。她柔声劝他说:
最多就是坐牢,也比你现在逃了的好。
在监牢里也要拜像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并没有看她,外面的一点响动让他的屁股紧张地移到了椅子的边上。
我不知道,我没有听说。
她不知道他究竟是怕坐牢,还是怕在牢里要跪拜主席像。她甚至没有觉得跪一下主席像就是背叛信仰。她想上帝是有怜悯的,会赦免这个情况下人的软弱。这些话她说不出口,但她还是决定不能帮他逃跑。
最后,陆弟兄答应她不跑了,但其实他却没有回家。他去了浙江,找人替他传信给正在受监视的黄愚志。信中说了自己的情况,请求他为自己祷告,并为他调换一些全国粮票。
黄愚志深知在酷刑中人的绝望与痛苦,他很同情他,就想办法为他换了全国粮票,和一点不多的钱,让一个弟兄偷偷带给他。
陆弟兄第一站逃到了温州,然后辗转各地。一家又一家的基督徒以上帝的爱来接待他,为此他们有的受到牵连被批斗、被酷刑审讯、被判刑入狱,第一位接待他的弟兄被判刑二十年,还有一位弟兄为了保护他被活活打死。
一年多后,因接待他的家庭的亲戚告密,他在温州矾山被捕。他身边携带的只有一本《圣经》,一本赞美诗歌本,和简单的换洗衣服。当地政府却派了一大队民兵去抓捕他,并诬告说他携带了发报机、显影纸、压缩饼干等,从而将叛国投敌特务的罪名加在了他的头上。
不知是谁向政府交代,陆弟兄的逃跑是得到了黄愚志的帮助,他不仅给了他全国粮票,而且还安排了他逃的线路和接待他的人。于是,反革命分子黄愚志作为幕后黑手,罪行更重大。黄愚志和杨天悦夫妻因这事,一起被公安局抓起来,检查院批准对他们隔离审查。
不久,杨天悦被放回家。一来,是因为陆弟兄交代说杨天悦当初一直不让他逃跑,也没有给他任何帮助;二来,她确实不知道在兰溪的丈夫做的事,她甚至不知道陆弟兄去找了黄愚志;还有一点就是几个孩子也需要她照顾。杨天悦在医院当护士多年,人缘很好,医院和病人中有点权的来为她求情的不少,既然抓不着她的错,公安局在拘留她八个月后,只好放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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