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节目中,《叛教者》第三部《跟随者:殉道者的血》第四章讲到,
不久,杨天悦被放回家。一来,是因为陆弟兄交代说杨天悦当初一直不让他逃跑,也没有给他任何帮助;二来,她确实不知道在兰溪的丈夫做的事,她甚至不知道陆弟兄去找了黄愚志;还有一点就是几个孩子也需要她照顾。杨天悦在医院当护士多年,人缘很好,医院和病人中有点权的来为她求情的不少,既然抓不着她的错,公安局在拘留她八个月后,只好放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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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七零年初春的一天,杨天悦从小学接回一双小儿女,走在早春的街道上。灰白的马路,灰白的天,她越走越冷,手不禁把两个孩子的小手攥得太紧。小儿子叫了声痛,惊醒了她,她低头看了看他们,眼泪就莫名其妙地要掉下来。忙抬头睁大了眼睛,让冰冷的风吹进眼框里,冻住自己的泪。
我这是怎么了,怎么没来由地就想哭呢?我是不能哭的,连心酸一下也不能。老得老,小得小,我必须当“铁姑娘”……三十出头的杨天悦在心里自言自语着。
最近全国女性都被要求学习“铁姑娘”精神,单位里也在学习,她第一次觉得这个政治学习实在是自己需要的。她不是为了党和国家当铁姑娘,也不是为了女性解放要当铁姑娘,而是这个时代逼着她为了这个家,一定要当铁姑娘……
大女儿抬头看了看母亲。
妈,你手那么冷?是不是病了?
没有。放心!妈妈是铁姑娘。妈妈是不会病,也不会倒的。
她不知道是在对女儿说,还是在对自己说。
她弯腰抱起刚上小学的儿子时,看了女儿一眼。她的小脸上是让母亲辛酸的“懂事”,她就想起了《红灯记》里的唱词,“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她带着孩子们迎着风走进了弄堂,心里暗暗地决心无论多么危险,自己也要和他们讲讲上帝天父,她不忍心他们被这个世界夺去孩童的纯真与依靠的幸福……
居委会的张大妈在弄堂口的烟纸店里看见他们,眼神有点奇怪地打了招呼,然后说,晚上不要出去哦,公安局的同志要来找你谈谈。
杨天悦从公安局放出来后,这几个月,公安局的人常来找她,但从不事先打招呼,这次的反常让她心里忐忑起来。她早早地让孩子们吃完饭,安抚他们在屋里睡了,反手关上门,坐在小小的客厅方木桌边等着。
她的眼睛一直看着门,在等叩门声。但等叩门声真响起来时,仍似乎吓了一跳。
来的公安同志是她已经认识的,态度还算客气,但坐下良久,也没喝她端上的茶。
你……对你丈夫的事是怎么想的?
杨天悦看到了他眼里的一丝隐隐的怜悯,就突然地慌了。
他,他是政府的人。这次是他糊涂,他不知情,他只是好心帮忙换了点全国粮票,他没有参与谋划姓陆的逃跑……
算了,你不用再替他说话了!他自己都认了。那人有点不耐烦地摇了一下头。又说,你别管他了,还是说说你的立场吧。
不,不……他在劳改农场表现是好的,接受改造的。从青海回来,他就一直住在农村,服从政府管理,奉公守法。他,他还自己买了一把扫帚,天天扫大街……政府同志,如果你们认为他改造得还不够,请你们批评、帮助他。
他看着她,侧头又望了望关着房门的卧室。
孩子们都睡了?你要站在人民的立场,和你丈夫划清界线。你是个好护士,我,我妈住院时你照顾过她,她说你针打得轻……你只要和反革命分子划清界线,你就是可以改造好的,政府会分别对待的。
杨天悦的心更慌乱了,她在他的话中听出了不祥。
同志,黄愚志也是可以改造好的,我支持政府好好改造他,或者,或者再把他送到青海去劳改,他能改造好。他,他是好人……
女人说着,眼泪一串串落下来,她心里充满了委屈。这个世界是怎么了?愚志这么好的人,有什么可以改造的?但现在,现在要求他们继续来“改造”他,都像是在求一份难以得到的“恩典”。
那人的脸却变了色,刚才的一丝同情全都没了,他狠狠地道:
好人?没有什么好人和坏人,只有人民和敌人!与人民为敌只有死路一条!你丈夫是个屡教不改的人,再帮助也没有用。我劝你还是拎拎清得好!
他站起来,开门,走了出去。
她跟过去。门被他反手甩回来,关上了。
她伏在门上。剧烈地,却是无声地痛哭。她知道他们要对亲爱的丈夫下毒手了。
……
医院和弄堂里的人都开始纷纷议论黄愚志的罪案,过去有时还背着她,现在却常故意大声地使她听到。他们说公安局已经将黄愚志定案了,他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反革命,是个叛国投敌者……真没想到他是个这样的人,他骗了人民和政府那么多年,他辜负了人民和政府对他的宽大与相信……不杀,实在不足以平民愤!必须枪毙!……
每当听到这些,杨天悦的心都如刀割,她只能逃到没有人的地方,跪在她的神面前,她一遍遍地问神:
他在你面前如何?
神就一遍遍地回答她:
谁能控告神所拣选的人呢?有神称他们为义了,谁能定他们的罪呢?有基督耶稣已经死了。
这句从小就背诵过,却并没有什么特别体会的经文,因为此刻是上帝对她说的,便有了一种神奇的力量。竟然能一次次将她从绝望、屈辱的深渊中,救拔出来。赐给她出人意料的,连她自己也不曾奢望、无法理解的平安。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挨着过去,直到执刑前的一天。
二名公安人员来问她有什么要求,她回答说没有。他们一再地问,她就说,我能不能见他一面。他们却没有答复地走了。
天悦向上帝天父祷告说:
主啊,什么时候执行,让我知道吧!我,我可以为他祷告。
四月二十四号,礼拜五。杨天悦在下班的公共汽车上,听到了明天要在人民广场开公审大会的消息。她刚下车,就有单位保卫科的车来把她接走了。他们把她带回到医院的一个护士值班室,将她关在里面,说是为了怕她想不开,出事。
她不知道自己的两个孩子怎么办,但她此刻也顾不得了。她的心中想着她的丈夫,想着他们的聚少离多,也想着他们亲密的灵里的同行……她想为丈夫戴孝,但她知道这是不被允许的,而且屋里的剪刀已经被拿走了。
杨天悦坐在墙角,把白纱布的绷带一卷卷解开,堆在自己的身上,她不停地想着被从十字架上解下来的耶稣,想着裹尸布一层层地裹在他身上。那个夜晚她整夜地唱着一首从心里流出的诗歌:
……
亲爱的弟兄,现在你睡去,
安然可高卧,救主的胸怀,
亲友虽爱你,莫及耶稣爱,
再会啊再会,天堂再相会!
……
第二天是二十五号,礼拜六。保卫科的人没有让她回家,一早就把她送到专案组,还派了二个人看守她。
她站在窗前,看着天边的最后一丝朝霞。她知道在并不太远的人民广场上,那里布满了红旗和大标语,一队队的群众由单位和居委会组织着正在有序入场。他们将要一同来审判五十一名罪犯,其中就有上帝的儿子、自己的丈夫——黄愚志,和他愿意舍命相爱的陆弟兄。
杨天悦已经不再埋怨陆弟兄了,她想丈夫既然能像耶稣一样为这个弟兄舍命,自己岂能不爱他呢?
她静静地流着泪,但却不觉得自己在哭。她为他们俩祷告:
主啊!你将命倾倒,以至于死,死在十字架上。
你也曾被民众公审,被你所爱的人们弃绝,定下死罪。
你也曾被列在罪犯之中,悬挂在人类最残酷、最羞辱的刑具上。
你真是看得起他们。
因为,你竟愿意拣选他俩,以和你一样的方式,受审、受死……
主啊,感谢你,你要接他们走了,歇了他们在地上的劳苦重担……
你已经在天上预备了宴席,天使已经列队歌唱。你要用你钉痕的手拥抱、抚摸他们,弟兄的伤都被医治了……
主啊!求你将喜乐充满他们,让他们看见天上的门为他们打开。
求你替我……替我……陪我的弟兄,走好最后这一程
……
天悦的心随着祷告飞出了专案组的囚室,她静静地,隔了几步,跟在她的丈夫身后。民众消失了,城市消失了,声音消失了……她随着她的男人,安安静静地向前走,仿佛走在上帝的花园中……
黄愚志双臂被绑,站在在卡车上,胸前挂着的牌子上写着“叛国投敌反革命”。警车开道,中间四辆卡车上,沿着边站着被绑的罪犯们,每个罪犯身后都有一名荷枪实弹的解放军战士。
车子缓缓开进人民广场,汪洋大海般的人群高声呼喊着“打倒”“枪毙”“自绝于人民”等字眼。
罪犯们都吓得面如土色,只有黄愚志和陆弟兄安详宁静。下车的时候,他们互相看了一眼,这是他们被捕后的第一次相遇。陆弟兄的眼神里有份歉疚,黄愚志就向他笑了笑,用眼睛向天上示意了一下,陆弟兄也就释然地展开了笑容。
是啊,他们是应该笑的。当跑的路跑尽了,当守的道守住了,他们就要离开这个黑暗污秽的世界,回到天父家里。
黄愚志这些年来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轻松,他不由地唱起了聚会处的赞美诗歌:
自从当年橄榄山前一别离,至今你仍未向我们呼召;
历时历代我们都求看见你,但你好像不听我们祷告。
主啊,我们等待已久真焦灼,不知还要等待多少时候;
从每次日出直到每次日落,我们都在期待你就回来。
你来!就来!我们呼求你快来!
我们的心,所有盼望是你来!我们等候你快来!
……
起初,他只是在心里唱,没想到唱着唱着,不由地就唱出了声。虽然当时现场口号声很响,但还是被发现了。一个警察冲过来,用穿着军靴的脚,猛踹他的右腿。一阵钻心的疼痛伴着恶声训斥,将黄愚志从甜美的期盼中拖回到人民广场。
你要死了,还开心什么?
猛然间,好像一切的声音都停顿了,这吼骂声让周围的人都注意到了黄愚志,注意到了他和身边陆弟兄俩人脸上安宁的微笑。他们惊奇着,窃窃私语,但立刻就有人冲过来,重新组织他们大喊“打倒”和“枪毙”的口号。
陆弟兄想过来扶他,但被一枪托打了回去。
黄愚志一瘸一瘸地继续向前走,他怜悯地看着或麻木或愤怒地喊口号的人们,高音喇叭里宣读着每个犯人的罪名,但喊着“死有余辜”“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坚决镇压反革命”的人们,没有谁听得清,没有谁分得清,也没有谁在乎要杀的是什么人。
父啊!赦免他们,因为他们所做的他们不晓得。
黄愚志望着天,用耶稣在十字架上的一句祷告,为这些与他生活在同一座城市的,今天判他死罪的人们祷告着。
然后,他就不看、也不想他们了。他要在最后的时间里,专心地预备见主面的心,他即将要见着他心爱的救主了。
当雨每次滴沥,海每次澎湃,风每次吹动,月每次照明,
我们都望就是你已经回来,何等失望!至今尚无动静。
主啊,求你记念日子已长久,应许已过多年尚未应验;
希望又希望,一直希望不休,要来未来,可否来在今天?
你来!就来!我们呼求你快来!
我们的心,所有盼望是你来!我们等候你快来!
……
黄愚志在心里唱着,越唱越甜蜜……多年的期盼啊,主来就在今天!今天他就要来,来接自己去天父的家里,他在那里为自己预备了住处,他也准备好了来听自己的倾述,他会用钉痕的手为自己擦去眼泪……
整个被游街示众的过程中,黄愚志都好像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的喧闹,他感觉不到伤腿的疼痛,虽然血正慢慢渗出裤子来。他觉得自己好像是被主抱着走的,他在心里为此感恩着……感恩着……
主啊,我不配做个殉道者,我只是被你一路怀抱到底的,那只最弱的羊。
走到刑场时,他突然想到刚才那首最后陪伴他的歌,是李夜声五一年写的,是他留给他们的最后一首诗歌……
他心中就猛地涌满了热泪,他不由地想到聚会处里的许多人,他们一同经过了许多的事,在无数个擘饼聚会上,在无数个祷告中,他们有多少的泪流在了一起……
主啊!你知道他们每一个人,求你一一抱他们走过……
他不知道该怎么为他们祷告,他也不知道他们最后真实的景况……但他知道,主知道这一切!主是受过死的……主是有怜悯的……
他在心里迫切地求告着,以至忧伤……
当枪声响起来的一瞬,他看见天的门打开了,一大束鸽形的光向他喷涌而来,他听到一个声音说:
我的羊一个也不会失落。
……
黄愚志倒在血泊中的脸,让走过来验枪的人多年后都不能忘记,那微笑仿佛是天堂在人间的倒影。
二十年后,这人跪在上帝的面前痛哭悔改,归信了基督。
这些人都是存着信心死的,并没有得着所应许的;
却从远处望见,且欢喜迎接,又承认自己在世上是客旅,是寄居的。
说这样话的人,是表明自己要找一个家乡。
他们若想念所离开的家乡,还有可以回去的机会。
他们却羡慕一个更美的家乡,就是在天上的。
所以神被称为他们的神,并不以为耻,因为他已经给他们预备了一座城。
《希伯来书》11:1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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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施玮微信公号:施玮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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