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会来了一对小夫妻，第一次见他们，正值散场，转身望到一双背影，女子巨大的气球肚子。我兴奋地跑去打招呼。孕妇齐耳短发，巧笑嫣然，相貌娟秀；男生高高壮壮，笑容可掬。

原来宝贝一周内就要出生，也是男孩，我立刻激动了。衣帽间那堆婴儿衣服总算找到地方出送，要知道任何衣物搁着不穿，不出两年定规报废。我闲时拿出来抖抖洗洗，像翻旧照片一样欣赏。有些衣服好几个穿过还挺新，有些因季节不对，总共只穿过一次的也有。每件衣服都布满我沉甸甸的回忆。

以前的教会有个姐姐，我们几个姐妹相继怀孕时，她把当年的孕妇装整理出来一大包送给我们，让我们传递着穿。还时不时来问：“衣服转到哪儿啦？穿着还合身吗？喜欢吗？”那些孕妇装少说也有十八年，式样奇突尚在其次，说是全棉的，摸在手里，竟像是纸片。但那些衣服折叠着她对青春美好的记忆，我们谁都不忍心告诉她没法穿了。那时我的肚子也的确大，根本套不进去。一大包孕妇装至今还在我这儿放着，好几次想扔没有扔。或许，等她女儿怀孕时，再交还给她，当作旧时珍贵的礼物，她哪怕看着也会欢喜的吧。

我送衣服出去，颇有些骄傲，四个儿子都算好带，也健康。即使从小到大最粘人的老二Jacob，如今看来也算足智多谋。——当然，做妈的夸儿子，总是不遗余力。

再次见到这对夫妻，儿子已经满月，装在Carseat篮子里拎进来参加春节聚餐，那天教会包饺子，凌乱的背景衬托他俩的手忙脚乱。新手爸妈的小紧张，看在眼里好亲切。我简直像是过来人。小宝贝叫Michael，脸蛋儿齐整俊俏，彼时正紧闭双眼，在来往如梭的人群中，睡得遐意。

新妈妈有很多问题，迫不及待要一一问我，我即使不算专家，但四个儿子我自己一手带来，成长的每个枝节，我有发言权，自然是顶乐意告诉的。

小夫妻认真地听，面面相觑，时不时露出惊讶的神情。秀气的新妈妈名叫Linda，竟是东北女孩：“啊？这样？”“是吗？这也可以？”瞳孔里折射出的我的模样，无疑玩世不恭另类妈妈一名，我忍不住笑了。

我做妈之后，很多好心人跑来讲解如何带小孩，我发现这和爱给人做媒一样，属于女人天性。有些距离自己生小孩二十年有余，当年还有保姆外婆奶奶帮忙的，也一样经验一大堆，滔滔不绝。我听着稀奇，可人到了一定年纪到底也承载些涵养，人家肯花这个时间来磨嘴皮子，说明爱你关心你。所以，我总是微笑着听，还不时附和一下，不去拆穿——时代发展到这个地步，当年的办法怎么可能还行得通？

我妈也是，动不动“我们老法头……”，有些能听，有些离谱，当作典故听听算数。

我用宝四做示范，俯卧在我大腿上，我一下一下拍他后背：“这样帮他打嗝，让他肚子贴着你的大腿。”这是比较舒服的一种拍嗝方法，做妈的不必抱着，轻松很多；要知道最早几个月，打嗝是个大问题。而妈妈坐着拍，不必因为拍嗝而整天抱宝宝，对自己产后身体的复原也有帮助。

后来周日遇到他们，很惊喜向我汇报：宝贝几乎不吐奶了，照我说的让宝贝趴着睡，居然一觉能睡四个钟头。“从来都没睡过那么长时间。”我生双胞胎开始，发现让婴儿趴着睡能睡得更香，而且脸型也会好看。后来生宝四前从Vovo送我的一本书上，也再次证实了这个好方法。

有次聚会，我遇到好几年没见面的Connie和David夫妇，他们的女儿和我们宝四差十天，他俩算是中年得女，宠爱得不得了。David把一块放进嘴里会化的小饼干掰一半递给女儿，在旁边监督的Connie立刻大叫制止：“David，太大了！太大了！”他们看我折腾Josh的样子也稀奇。我们简直看对方是出戏，非常娱乐。

Connie见我跟她讲话的同时，一手霎那间提拎起正从沙发上摔下来的Josh，失声喊道：“天哪，我要得心脏病啦！”又叫道：“David，你看看，Grace给他儿子吃年糕！”

当年没有老人来帮忙，给我扮演母亲的角色，在发挥上有很大空间。现在回想起来，绝对是桩好事。

并不夸张，很多新手父母，面临最大的敌人就是恐惧，——对新生儿的恐惧，对为人父母的恐惧。所以，巴不得有人帮忙，而无形中失去一生最宝贵的享受：自己带小孩。悲哀的是，一个慌张不自信的母亲，传递给婴孩的信号里可能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安全感。试想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婴孩，怎么会安稳、平静？

所以，经验是其次，心态最重要。

“放松，你自己先放松。”电话里，我这样安慰语气焦急的Linda。

说是已经2天了，时不时会哭几分钟，但吃喝拉撒一切正常，抱他的时候甚至会挠人，像是不舒服。打电话去问儿科医生，护士回电说，让去买退烧药给宝宝吃。

“我说我不信，我说我要去问问Grace。”电话那头，Linda赌气地口吻，活脱脱还是个孩子。

退烧药的确有镇定作用，会让婴孩很快昏睡，但我从来不建议给小小孩吃药。不少妈妈问我要给她们的孩子吃什么补品，我总会先问年纪，通常我的回答是：“那么小，没必要吃。”

很多人同我讲：“我跟他们说，我要去问问四宝妈。”曾几何时，我的名字变成了“四宝妈”、我的职业是厨娘，而开店后，因为也卖食品维他命，我研究了不少，所以我又是半个医生。

我究竟是谁？好几次，我真的忽然忘记了。

一个充满自信的妈妈，会给孩子很多肯定和鼓励，那是安全感生成的最大因素。有时候我让儿子去哪里拿样东西，他说他会怕怕，我总是回答他：“不怕，妈咪在！”对孩童而言，妈妈的怀抱岂不是这世上最温暖的避风港吗？任何药物都胜不过妈妈的抚触。直到如今，他们玩闹伤心时，唯一的要求就是让我拥抱他们一会儿，因为我的儿子知道，我心脏跳动的声音是安全的信号，而且我一定会不停亲吻他们，重复着宣告：妈妈爱你！很爱你。

幼小的心灵需要这个。

我建议Linda自己先放松，然后多抚摸宝宝，低声对他讲话，用个大箩筐，全世界好听的话用力去网了来，一句句说给他听。轻轻的、呢喃的、不要停止。告诉他，妈妈很爱他，告诉他，他是上帝赏赐给爸爸妈妈的宝贝，告诉他，他是最完美最健康最甜蜜的宝，告诉他，他在这个家里很安全很安全……当然，前提是要确定，他的确没有生病。

上次Linda在说“我儿子就是喜欢吐奶，每天都要吐”的时候被我打断了，我让她再也不要说类似的话。反而试试“你很健康，你不吐奶，你每天都很舒服快活”来宣告。我记得Joe Osteen说过，“停止向上帝诉说你的大山有多险恶，要向你的大山诉说上帝的大能。”这是方法，很多时候，生活和技术一样，方法掌握了，操作起来，即刻轻省。

美玲跟我聊天，说洛杉矶有名的一家补习班培名学院在我们附近也开了分部。“我去一看，我们教会的小孩全在里面。说实话，当时我是心动的。”她这说的是她不想给上小学的前三个儿子，这么小就有功课的压力的一种挣扎。

好在那个章节我还没有翻到，自然未到紧张的时候。人生，有哪一段值得夸耀？是人总是有限的。我纵使对0到4岁有些许心得可以分享，前面的路那么长，又连绵不绝，笃悠悠在那里遥遥相望等着挑战我。它要看我的好戏，我还就不想让它得逞。

一路走着瞧。横竖我慢慢地走，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