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发现，我们人有一种很强的创造性，就是我们不论做了什么样不高明的事，我们都可以找出些理由来说服自己“其实我们做的正确”。
从小长大、受教育、工作，我所看到的能人、强人、高人似乎都是直截了当，为了表达自己的想法、做成自己的目的，而不惜与人冲突的。加上自己律师的背景，我渐渐养成了尖刻批判的思考、交流和处事方式。在教会里，我常常聚焦在其他人的问题，并且总是不失时机的刻薄的表达。觉得教会的牧师、同工太温柔，就需要我这样敢于说的人多一点。常常暗想：“比起我的老师、同事、老板，我说话做事已经太客气了”。于是下次看到问题后恨不得加倍尖酸起来。
当然，有时候也明显感觉自己表达过度，或者根本没有理解别人的问题，对人造成了不必要、很深的伤害。每到那时，我常常用这节经文来安慰自己，“铁磨铁，磨出刃来”。我们人跟人交往就是要彼此相磨出刃来啊。我以为这里的刃就是眼目明察秋毫看到别人的问题，表达尖酸到位、直达痛处，做事大刀阔斧、不计代价达到目的。
仔细回想，我第一次听到有人引用这句话就是在几位弟兄姊妹描述一段很困难、很多冲突的合作关系以后，其中一位弟兄用这句话结束，“铁磨铁，磨出刃来”。后来，我发现常常有人使用这句话来解释和安慰一些被这样的摩擦、冲突伤害的弟兄姊妹。说铁磨铁磨出刃来，所以这种伤害是难免的。
是的，人和人交往，彼此伤害是难免的，但是“难免”和“应该”之间有很大的距离。保罗说“若是能行，总要尽力与人和睦”；据说奥古斯丁说过，“对于基要，坚持；对于细节，宽容；对于一切事，爱心”。
现在看来，不仅我处事缺乏爱心，对这节经文的理解也是差之毫厘、谬之千里。由于希伯来语原文抄本不标注元音，这节经文的关键词יחד有两个可能的解释，从而导致对这节经文有两种可能的理解。但不论那种解释都和我自己以前的错误理解相差甚远。
这节经文主要不是说人的冲突，更不是认可人性格的尖锐，而是说如同只有铁与铁打磨，才能让铁器发挥其本质作用，也只有生命能影响另一个生命，帮助另一个生命发挥其本性的作用。铁与铁相合就是要磨出刃来，因为铁就是用来做切割东西的器具；人与人在一起要磨出的不是刃，而是爱和公义，那原初被造时神的形象。
巴勒斯坦地区铁器时代II 的铁斧头头部 ZIBBC OT Vol. 3 P. 136
这个关键词的第一种解释认为这个词是来自词根חדד，“磨砺”的意思。因为对古代人而言，铁器取代铜器最主要的原因是其硬度大，能够打造尖利的器具，增加农牧业生产的效率和军事冲突的杀伤力。跟希伯来语是表亲关系的阿拉伯语里的“铁”是hadyda，相当于希伯来语的חָדוּד，“被磨砺的（东西）”。所以铁的本性就是“互相磨砺（出刃来）”。
这种解释也呼应下半节经文，严格字义翻译是“人磨砺朋友的脸”。这里的“脸”פָּנִים既可以指人的脸，也可以指刀、剑、斧头的“刃”。作者可能是继续上节经文的比喻：正如铁器在一起就是互相磨砺，人在一起也是刃对刃（脸对脸）互相磨砺。
磨砺出什么呢？我们可能误以为是如同铁器一般的锋利：尖刻、冲突式的说话处事方式。但是箴言书从来不鼓励这样的锋利，箴言书寻求的是智慧。所以这里的“刃”本身并不是指人要追求的，而只是继续前半节经文的比喻。铁与铁互相磨砺让铁器可以尖锐，人与人在一起，特别是真正的朋友在一起，是要让对方有智慧，有神的形象。
之所以说强调“真正的朋友”，是因为这一章的第5–10、14节讲与“坏朋友”在一起对人的负面影响，而第17节谈论真正朋友的好处。联系上下文，我现在认为第二种解释更有可能。这种解释认为יחד的词根是יחד，“联合”的意思。“正如铁和铁互相吸引、联合 ，真正的朋友也被对方的脸吸引，为要彼此建立（智慧）”。
这种解释也被第19节所呼应，“水中照脸，彼此相符；人与人，心也相对”。正如同铁本能地和铁联合，人心也自然地和另一个人心互相对话、塑造。而当我们和有智慧的朋友在一起的时候，我们也会促进对方身上神的形象更加彰显。
虽然我不认可将这两种解释合在一起的尝试，因为不同的词根会导致读音不同，古代的作者和读者应该都能区分。但是我也认为这两种解释并不是互相排斥的，是可以相互兼容的。不管是哪种解释，作者都是想强调真朋友、智慧的朋友的重要性。这里智者对年轻人说：“正如只有铁能够磨砺铁，只有其他人能塑造你。所以，谨慎选择你的朋友，选择那真正的、有智慧朋友”。
流水线式的当代教育
说到底，这节经文谈到的是人性。没有任何的科技、组织、利益能取代人渴望与另一个人全心交流的需求，灵魂只有在和另一个灵魂的对话中才可能被塑造和改变。这也是目前国内教育的问题之一，我们把学生当作庞大社会机器的一部分，期待他们发挥一定的功能，而较少把他们当做一个有感情、需要关系和爱的人；我们传授他们太多技能、思考，但缺少和他们人对人、心对心的生命传递。
不仅对于年轻人，就是进入不惑之年的成年人也需要继续和不同的生命真实接触。随着事业和社交关系的成熟，我们容易让自己被包裹在一群自己熟悉、跟自己类似的人当中。这也是造成人生停滞的原因。
只有一个灵魂能够磨砺另一个灵魂，只有接触不一样的生命能够改变我们的生命。不是旁观，不是道听途说，而是真实地和我们不同的生命交流才能带给我们真正的改变和突破。
最后，圣经还有一层更深的涵义乃是只有在信仰当中才有意义的。我们相信人是按照神的形象所创造的，所以人不仅需要与其他的人真实深刻的交流，人最深的渴望是和神、创造我们的上帝相合。正如奥古斯丁在《忏悔录》里所言，“你（神）创造我们为的是和你（在永恒里联合），所以我们的心永远没有平安，直到安息在你里面”。
正因如此，不论我们是否认识上帝，我们所有人都或多或少、如同飞蛾扑火一般寻求公义和爱。纵观历史，虽然完美的公义和爱似乎从来不曾在地上出现过，但我们却仍旧渴慕，仍旧寻求；如有一丝的可能，我们似乎都会竭尽全力。诚然，我们当中许多人为此付上了生命作为代价。
这完全的爱和公义对我而言就是耶稣基督。有完全的能力，但却温柔谦卑；圣洁公义、掌握审判的权柄，但却为罪人死在十字架上。纯粹的光穿透沉沉的黑暗，完全的爱倾倒在干涸的土地，永恒的道默默地行走在世间。在这样的光中我看到自己的愚昧，在这样的爱里我能够承认错误、重新再来，在这样的道里我得着生命的智慧。
正如铁磨铁，磨出刃来，每一天在和耶稣基督的对话当中，我们的生命也被磨砺出智慧、公义、爱心。正如铁与铁相合，人与人相交，按照神的完美样式所创造的我们，在与道成肉身的主面对面中才有永恒的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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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王林Franklin Wang ，北京锡安教会牧师，目前为美国惠顿大学（Wheaton College）研究院旧约博士候选人。本科毕业于浙江大学法学院，从事过销售、律师，2009年参与教会服事。2012年获得美国拜欧拉大学（Biola University）道学硕士和神学硕士学位。回国参与服事后，2014年底再次赴美留学，期待在2018年初完成博士论文答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