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谈孝顺，才发现当了这么多年母亲，其实从来未把这个词放进与孩子的对话中。主因当然是家有三个孩子讲英文，而在英文词汇里，并没有“孝顺”的精准翻译。老大小时候可以听中文故事CD，曾经听过一些二十四孝的故事，但对她来说，篇篇像希腊神话，主要在描述孩子对父母的爱。

是的！爱，对小小孩来说，亲子之间就是爱这棵树，从爱生出顺服的果子，从爱生出尊敬的果子，从爱生出体贴的果子，从爱生出包容，负责的果子……爱越健康巨大，结的果子就越丰富甜美。

也许我也西化了，或是孩子养久后，童化了，发现亲子之间有这么多学问，可能是大人把它搞复杂的。孝顺是果子，爱若不健康，不巨大，有孝顺，也是咬来酸涩。

洛杉矶华人聚集的城市里，都有许多年长华人在那里聚集健身聊天。听说他们在一起运动完，远远看过去，从激动愤怒的表情就知道正讲到那家不孝的儿子媳妇，而突然眉开眼笑时，一定是讲到孙子女儿多可爱。

我可以想象，下午的星巴克，也有一些年轻太太聚集，讨论着他们的公公婆婆有多难搞，或有些年轻先生们边打球，边开着岳母大人的玩笑。

是孝顺的观念薄弱了吗？ 

责任主导？爱的流露？

很多年前我租过一个八十岁白人老太太的房子，她已经一个人带着一条狗生活在那里近二十年，有四个高学历的儿女。我在那儿住了一年半，从来没看过她的儿女来，但每到假日，她总是兴奋地带着狗开车去探望不同的儿女，其中一个住在七八小时车程外的北加州。但她乐此不疲。当时我只有十几岁，每次跟周边“成人”提到房东状况，华人总是一脸非常同情地说：“好可怜”，但美国朋友则只是笑笑说：“那她很会生活嘛！”

慢慢进入中年，长年和婆婆同住，因信仰相同有很融洽的关系，但生活却被许多中年夫妻和老年父母之间的愁苦故事包围，“不孝”这话如子弹漫天飞，仿佛这时代养育孩子很难躲掉被射中的机率。

矛盾的是，谈教育，华人都羡慕美国人，拼命要学他们怎样教养孩子，可是，却无法接受他们教养长大的孩子对待老年父母的方式。

多数西方人受圣经影响，认为儿女是上帝交给父母托管的产业，所有权在上帝那里，所以父母在孩子成年以前尽量把孩子抚养管理好，并且享受他们；但是当儿女成年之后，就交还给上帝，卸下责任。同时，儿女也不亏欠父母什么，成年儿女对父母所做的一切，都是自然爱的流露，不是履行“契约”。

而华人却认为儿女是自己一生的事业，投资付出，爱不爱是另一回事，将来他们有责任回馈。

尽管由华人传统的眼光看过去，很难认同西方人那种对老年父母的爱法，但我站在两个文化中间，也看到不少美国家庭的父母虽然年迈后住在老人院，或是自己住，跟儿孙的互动却很频繁亲密，远比许多三代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如仇人般充满怨怼（只是物质供应不缺）健康许多。

因着曾经在拉丁文化中生活，我接触过另一种“西方人”，是南美拉丁民族，他们的家庭模式看起来和华人类似，三代同堂，年轻人在外面工作，孩子则留给退休父母照顾，假日在公园或任何海滩等公共游乐场所，到处可以看到他们有老有小一起休闲娱乐，而且，年轻一代与长辈之间的冲突和怨气远少于华人家庭。

原来拉丁裔的家庭在孩子长大成家后，虽然住在一起，但领袖权立刻就有很清楚地转移到成年子女身上，不像华人长辈把持“精神主导”的位份，把决定权当成尊敬和孝顺的代名词，于是成年女子和年长父母之间的互动就可以继续在爱中成长，这种三代之间的相处，不是责任主导，而是爱来引领彼此的关怀和接纳。

也许在不同文化里，儿女对父母的责任和爱的方式有些差异，这些文化差异，会引来不同的期待。但对下一代，我仍然认为教导他们如何爱得有质有量，要比告诉他们将来得孝顺父母更要紧。 

爱的能力，要透过学习累积

每个人都有爱人的渴望，尤其对亲密的人，但爱的能力，却要透过学习去累积。

倘若在自幼亲子互动过程中，常让孩子经验到爱不单是一种感觉，而且必须要有“内容”，就可以帮助他们去注视内在这棵爱的大树，是否定期长出许多美好的果子。

包容儿女，也把自己的弱点坦白出来，要求儿女学习包容父母; 给予儿女，也让孩子知道，爸妈希望在生日，过节时，能够收到他们实际表达出来的祝福。而当自己身体不适，让孩子分担家事，端杯热水，拿个温度计到床边问候; 心情很差时，写个短信给儿女，请他们暂时不要来“火上浇油”。

父母别让儿女觉得他们是被召来当自己生活中的烈士，只求奉献，不求付出；那么有一天，当儿女长大时，他们也不需要成为父母生活中的烈士。

爱，必须要有质量，从起初，我们都要互相学着给予和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