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斯说疼痛是上帝的扩音器。他说:“当我们快乐时,上帝向我们细语,向我们的良心说话,但是借着我们的痛苦大声呼喊。疼痛是上帝的扩音器,唤醒一个耳聋的世界。”“扩音器”一词用得很贴切,因为疼痛的特性就是大声呼喊。
有一则动物寓言故事叫《冒险之旅》,讲述一群野兔的家园受到一个建筑工程的破坏,被连根拔起。它们流浪时偶然遇见一群新品种的兔子,叫驯兔。这些兔子个头大而漂亮,有光泽发亮的毛及完美无瑕的爪子和牙齿。野兔问:“你们怎能活得这么好?你们不用到处觅食吗?”驯兔说:“我们已有食物供应,就是胡萝卜、苹果、玉米和青菜。生活既高级又美妙。”
可是几天后,野兔发觉当中最胖、最有光泽的那只驯兔不见了。其他驯兔解释说:“噢,那是有时会发生的事!但我们不让它打扰我们的生活,我们有太多美好的事物可供享受了。”野兔终于发现这块土地满布陷阱,死亡如“烟雾氤氲”笼罩着它们。驯兔为了过奢华、舒适的生活,甘愿闭眼不顾事实:即将死亡的危险。
《冒险之旅》是一个带有道德意义的寓言。我们好像那只有光泽的胖兔子,有些人确实如此,相信人生唯一的目的就是享受舒适的生活:填饱肚子,建立一个美好的家庭,享受美味的食物,有性生活,活出美好人生,人生就只有这些。但是,痛苦的存在使这种生活方式大大复杂化了,除非我们选择带上眼罩过日子,像那些驯兔一样。
如果你怀疑疼痛扩音器的价值,我建议你去一去医院的重症病房。你会看到各类人在走廊上徘徊:富有的、贫穷的、漂亮的、朴素的、黑人、白人、聪敏的、迟钝的、属灵的、无神论的、白领阶层、蓝领阶层。但是,重症病房是世上唯一令上述人没有差别的地方。
在重症病房内,所有探病者都被一个可怕的筋牵着:关注着病危的亲人或朋友。在那里,贫富的差别,甚至宗教的差别都消失了;在那里,你看不到种族张力擦出的火花;有时,完全陌生的人会彼此安慰,或低声地、毫不难为情地一同哭泣。所有人在人生最关键的时刻开始面对生命的问题。许多人有史以来第一次请求牧师或教士帮助。唯独疼痛扩音器有足够力量使这些人跪下来,默想人生、死亡和终极的意义问题。正如赫尔穆特·蒂利克讽刺地说:“只有医院的牧师,却没有鸡尾酒会的牧师。”
我相信这是痛苦扩音器的价值。这个地球一直发出“呻吟”,祈求救赎和复兴的呼喊,但是,我们很多时候忽略了这个信息,直到痛苦或死亡来临,才迫使我们转向它。我不是说上帝因为疼痛扩音器的价值而容许人遭受苦难,我也不相信苦难带有特别信息——你正因为这个举动带来的后果而遭受苦难。但是,疼痛扩音器确实在向所有人类宣布一个普遍的求救信息。
17世纪的英国有一位诗人叫多恩,发觉自己聆听到疼痛扩音器。他愤怒的岳父令他辞掉工作并遭拒律师职业,多恩无可奈何地转向教会,担任圣公会的牧师。但当他在第一个教区任职一年后,他的妻子安妮死了,留给他7个孩子。几年后,即1623年,多恩身上出现疹子。医生诊断他染上了黑死病。
病一直未见好转,几乎把他的力量消耗殆尽。多恩的病后来被确诊为斑疹伤寒,不是黑死病。但多恩患病期间,写了一连串有关苦难的祈祷文,被视为有史以来对苦难这个主题最深刻的默想。他在病床上写书,没有使用笔记,并深信自己快死了。
在《祈祷》一书中,多恩呼求上帝做工。当他回顾一生时,甚觉不合理。他一辈子浑浑噩噩地游荡,最后才来服侍上帝。但正在这宝贵的时刻,他却被致命的疾病击倒。除了发烧、疼痛和死亡外,生活中再没有其他任何事物。这该怎么解释?
疾病的意义是什么?多恩的著作提供了可能的答案。第一次打击临到他的时候,卧室的窗户打开,教堂的丧钟宣告着悲哀的死亡临近。瞬间,多恩怀疑他的朋友知道他的病情比预期的更严重,预先为他敲响了丧钟。但是,他很快就知道这丧钟是为一个死于黑死病的邻居而鸣。
多恩就教堂钟声的意义写下《默想十七》一书,书中有一段话堪称英国文学中的经典:“没有人是一座孤岛……不要问丧钟是为谁而鸣;它正是为你而鸣。”多恩领会到虽然丧钟的敲响是为纪念另一个人的死,但钟声却严厉地提醒每个人需花一辈子去忘记的事:人人必会死亡。
一个人的死亡,不是代表书的一章被撕下来,而是代表被翻译成更好的语言,而每一章都必须有这样的翻译。上帝雇用了好几位翻译:有按年龄翻译的文章,有按疾病翻译的文章,有按战争翻译的文章,有按正义翻译的文章。但上帝的手运行在每一处翻译之中,他必亲手装订所有散落的纸页,放在每一本打开的书组成那个图书馆里……如此,这钟声乃是呼唤我们所有人;更何况是被疾病带近死亡之门的我。
多恩早在C·S·路易斯出生前三个世纪就使用与“疼痛是上帝的扩音器”不同的一句话表达相同的观念:疼痛独特的力量就是打破正常人的防卫及其每天的生活。他说:“啊,我的上帝,我需要你的雷声!你的音乐不会服侍你。”对他来说,钟鸣是预告他死亡的回音。对一个死人来说,钟鸣是一个句号,表示生命结束。但对拥抱生命的多恩来说,钟声是一个刺目的问号:他是否准备好迎见上帝?
那奏响的钟声奇妙地扭转了多恩活跃的思想。疼痛扩音器或雷声使多恩重新检视人生,他所看见的事物就好像一个启示。“我是一个见过痛苦的人。”一次,他带着自怜的口吻这样告诉他的会众。但如今,事件似乎清晰地表明,最剧烈的痛苦期也是灵性成长的最好时机。患难洗清了罪,锻炼了性格;贫穷教导他依靠上帝,洗涤贪欲;失败和公开的羞耻医治他属世的野心。一个清晰的异象出现了:疼痛可以被转化,甚至被救赎。
此后,多恩的细心观察进一步使他反省此刻的处境。这份疼痛甚至可以被救赎吗?当然,疾病能阻碍他多做善事,但身体的软弱肯定不能扼制属灵生命的成长。他有许多时间祈祷:钟鸣令他想起那个不幸的邻舍和伦敦许多正经受苦难的人。他学习谦卑、信靠、感恩和信心。多恩将这场病变成游戏,虽然他的身体平躺在床上,但想象中他的灵魂变得强壮,从床上起来,在房间行走。
总之,多恩领悟到,他的一生就算永远卧病在床,也不是没有意义。他将精力转向操练灵性:祈祷、认罪、写灵修日记(后来被编成《祈祷》一书)。他不再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而是转而关注他人。
《祈祷》一书记录多恩对疼痛态度有了翻天覆地的转变。他起初祈求上帝拿走他的疼痛,最后他却祈求疼痛得赎,使他“因痛苦而得教化”。这样的救赎可以采取神奇的治愈方式,就算它不能这样做,上帝仍然可以取出一块熔化的金条,透过炼金者的苦难火炉将它变成精金。
本文选自杨腓力的《有话问苍天》,青橄榄书殿出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