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教改教并非从马丁路德开始,捷克的改革先驱扬·胡斯在改教一百多年前就为同样的信仰立场被烧死了。伊拉斯谟教士在路德之前已经看到天主教会的弊端,只是他选择“在体制内改革”。马丁路德深受其影响。但是,路德能够成功地推动宗教革命,没有步上胡斯的命运,这是个历史上的奇迹。
区区一个修道士,居然能够穿越教会最高权威和一千多年的传统,直接捕捉经文中的真理。单单这份胆识就是人所不及。
不但如此,为了对真理执着,他竟敢坳上代表上帝的教皇和代表政权的神圣罗马皇帝,面临火刑柱的威胁而不动摇。他站在查理五世皇帝面前,拒绝收回对圣经权威的立场,不肯向教皇和皇帝低头,斗胆地说出:“我站在这里,别无选择,求上帝帮助我,阿门。”这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豪气,不得不令人肃然起敬。
路德是捍卫真理的斗士,因着他对真理的勇敢执著,整个人类历史得以改观。但是路德性情激烈,他勇往直前的斗士作风,如果没有一个充满恩惠,性情温和,牵针引线的助手,改教可能会大受影响。这位亲密的朋友,也是最得力的同工,就是飞利浦·墨兰顿(Philip Melanchthon)。
路德是神学教授。墨兰顿比路德小14岁,是哲学教授。他是德国的语言学家、人类学家和新拉丁语诗人。在路德强力影响之下,他成为改教运动的大力拥护者。他把路德的神学整理、系统化,并且不厌其烦地为之厘清、辩护和教导他人。他也不断争取受教育者的了解和同情,因此被誉为“德国的老师”。他们二人的神学立场虽然还是不尽相同,有些张力,但是他们彼此始终真心相知、相惜,互补、互谅。
路德自言“我生下来就是为了争战,与党派和魔鬼奋斗。因此我的书充满了风暴与争战的味道。我必须挪开残枝朽木,披荆斩棘,像个粗野的山林工人,开辟道路预备一切。而墨兰顿安静的走着,愉快的耕种、栽植、播种、浇灌,都照着上帝给他的丰富。”因此墨兰顿以“安静的改教家”闻名。
墨兰顿对路德的重要性从一个事例可以看出来。
1540年,墨兰顿在魏玛生了重病,频临死亡。这时路德57岁,正在不同的城市工作。当有人把这个消息告诉路德以后,他立刻放下一切赶到墨兰顿身边。路德发现,墨兰顿呈现出临终人所有的征兆。路德趴在他身上痛哭。
墨兰顿终于认出了路德,对路德说:“你为什么不让我平安地离去。”路德说:“飞利浦,我们不能让你走。说完,路德跪在地上切切地为墨兰顿的康复祷告。路德感觉,如果没有墨兰顿,改教就将前功尽弃。他这样祷告超过了一个小时,然后回到墨兰顿的床旁边。墨兰顿再度要求路德让他平安离世,路德再度表明不能让他走。如此重复了几次。
最后路德拿了一晚汤要墨兰顿喝下去,墨兰顿起初不肯,路德宣称:“如果你不喝,我就把你赶出教会。”墨兰顿只好喝下去,从此他就渐渐地恢复了。路德回家兴奋地告诉妻子说:“上帝今天听了我的祷告,把我的弟兄墨兰顿还给了我。”
任何信仰都有排它性,在改教初期尤为明显,因为声音太多,威胁太大,真理难明。一般信仰越坚定,投入越绝对的人,他对异议的排斥性就越强烈。因为这是“真理”之争,是“大是大非”之争。因着高涨的危机意识,他去挞伐、贴标签、把异议妖魔化。这种不容忍的态度,虽然可能过分,但正是他维持信仰的表现。不过,这样的表现也带来战争。
如果旁人只看到路德,而看不到墨兰顿,很可能人们顶多只能看到上帝的公义和愤怒,却看不到他的恩慈和忍耐。况且,路德的神学路线并非完美,他对圣礼的坚持只能带来分裂,他反对犹太人的立场更是令人不解。所以,如果连路德都不能称得上是“真理的化身”,何况其他自认为是为真理而战的人呢?
连路德自己都意识到,如果失去了墨兰顿,改教很可能就前功尽弃。真理离不开恩典,没有恩典的真理只是空洞的知识,没有真理的恩典像是给犯罪发执照,很可能造成混乱。
所以使徒约翰描述耶稣说:“道成了肉身住在我们中间,充充满满的有恩典有真理。我们也见过他的荣光,正是父独生子的荣光。”
17世纪初期的德国,正是改教运动以后路德宗与加尔文宗争论的高潮,宗教战争和神学上的争吵使得德国和欧洲的社会动荡不安。这时,德国有位路德宗神学家和牧师彼得·麦德林(Peter Meiderlin),他深深体会神学争论和政治斗争之为害,试图把恩惠带入真理上的争执。
麦德林不仅是位神学家,而且是个会做梦的人。有一天,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位基督徒神学家在研读圣经。忽然,基督以胜过死亡与魔鬼的面目出现,告诫他即将到来的危险,要他警惕。之后,基督消失了,魔鬼借着明亮的月光出现。他宣称自己是带着上帝的任务而来。他说,在这个末世,教会应当保护自己,脱离所有的异端和变节者的影响。上帝的选民有义务维护所继承的教义,保持真理的纯洁。魔鬼并且宣称,上帝已经赐给他权柄,让他在那些教义纯洁的人中,建立一个新的秩序,成立一个有最纯粹教条的集会。参加的人必须宣誓用最严格的方式,遵守这些教条。魔鬼向这位神学家伸出邀请的手,要他为了自己灵魂的好处,加入这个战斗性的团体。
这位神学家神志十分清醒,他思索自己刚才所听到的,决定把这个邀请用祷告带到上帝的面前。这时,魔鬼立刻消失,基督再度出现。基督温柔地把这位颤抖的神学家扶起来,用最和蔼的的语气安慰他。临走前,基督劝勉他用简朴和谦卑的心,单单对上帝的话语忠诚。
对麦德林来说,这个梦强而有力地描写了他自己教会的情况,梦中的劝勉给了他灵感,他在1620年写了一本书:“对奥斯伯格会议的神学家们为和平而作的虔诚劝告”。
他认为,教会里面有三个神学上的恶魔,一个是虚荣自夸,一个是贪婪,一个是争竞。他认为教会路线不同并不是主要的问题,斗争背后的态度才更为有害。他宣称,每一个骄傲的神学家都是一个异端者,因为他的影响是绝对与圣经不相符的。他又列出三个相对的神学上的德行,那就是:谦卑、知足、和爱好和平与合一。
他不是讲求没有原则,没有神学基础的合一与和平。在书里,他写下了这句千古名言:“在重要的教条上一致,在次要的教条上,给人自由,在一切事上,用爱心对待。”
这句话有几个重要的意义。第一,基督教有重要的教条,它是经过初期教会500年试验而确定的。第二,不要在次要的教条上唯我独是,尊重异己的立场,不要去怀疑别人的动机,不要随便贴标签。第三,无论对任何与我们立场不同的人,我们绝对不要忘记爱心的原则,还不只是容忍,而是尊重,是承认自己所知有限。
可惜麦德林是德国人,他的书在英语世界里没有受到重视。到了17世纪中页,当时的英国正面临着英国正教,长老会和独立教会间的严重争执。清教徒牧师理查德·巴克斯特期望在彼此攻击的教派间找到交集,以和平相处。经旁人介绍,他读到了麦德林的书,深为感动,于是把这句名言译成了英文,传诵至今。(参考文献2)
英国正教的神学立场不能代表真理,长老会(或改革宗、加尔文派、归正宗)也不能垄断真理,其他任何教派(阿米念,前\后\无\千禧年派)也不能自称是真理的代言人。既然如此,为何花那么多精神去指正别人的“错误”,显明自己有理呢?我们应当回到耶稣基督,效法他。因为,只有他才是真理与恩典的结合和它丰满的表现。
基督徒间相互对话、批评和辩论绝对是件好事,我们只有在批评和切磋中才有进步。但是批评要公允,要有双向的对话,要深入了解对方的立场,更要建立在圣经真理的基础上。另一方面,如果不是基本教义,那么彼此求同存异,尊重岐异,就是一个很好的态度。因为,我们各人对圣经的认识和解读都有限,对圣经写作者当时读者的文化背景,以及所要传达的信息不见得很能把握。我们并不知道上帝所有的奥秘和真理。
攻击的反面是“崇拜”。对任何“英雄”,无论路德、加尔文、卫斯理等等,我们也不必以为只有他“拥有真理”,对他盲目崇拜、接受,认为他绝对无误,而其它人都是异端邪说。其实,只有耶稣基督才拥有全部的真理。
在这个宗派林立的时代,或许我们需要的不是更多披荆斩棘的“英雄”,却更需要墨兰顿、麦德林和巴克斯特这样的人。
但愿我们把注意力集中在那位道成肉身的耶稣基督身上,让我们都谦卑学习,从他领受。
参考文献:
1、Hans Rollmann, “In Essentials, Unity; The Pre-history and History of a Restoration Movement Slogan,” http://www.believersweb.org/view.cfm?ID=976,这是他1996年7月在Christian Scholars Conference at David Lipscomb University, Nashville, TN,演讲的整理稿。
2、1999年,有位H. J. M. Nellen人士发现,历史上还有一个人更早讲了同样的话。1617年,也就是麦德林出书前三年, 斯普利特(Split)大主教Marco Antonio de Dominis,一位被认为是个反覆无常的神职人员,他也说过同样的话。只是他这段话很少受到注意。(请参考:https://douglasbeaumont.com/2013/06/18/the-origin-of-in-essentials-unity/)
作者简介:
临风,本名熊璩,1944年出生于重庆,台湾长大。曾任台湾大学数学系副教授 ; 克雷超级电脑公司(Cray Research, Inc.)研究部总工程师; 惠普公司中央实验室部门主管,大学关系部亚太区主任等。2011年退休,全力读书、研究、写作。中国大陆出版有《绘画大师的心灵世界》(2012年江西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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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标题:宗教改革不是一句独角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