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生命是一场旅程,虽今分别,未来还终再见

作者:李晋&马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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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多年前我们刚开始读研究生的时候,当时刚刚搬进研究生宿舍,我把我几十箱子书全部摆满,连自己的床上都放不下的时候,有人告诉我,隔壁寝室还有一个人的书也很多,这个人就是火军。

 

印象中,他有点黑,略有些腼腆,喜欢摸下巴,有时聊天的时候,会把双手交叉在胸前。我开玩笑说,你是不是菲律宾的华侨。那时,他带的书大致只有两类,文化历史类如钱穆和陈寅恪文集,还有一类是复印的外文经济学资料和教材。那时,他学经济史,但是真正的兴趣却是在实验经济学,当时,这个领域还是一个很新的研究方向。

 

渐渐地,大家开始熟悉了起来,晚上自习回来,时常会在我们宿舍或者他们宿舍天马行空的讨论,我几乎已经不记得大家争执不休的问题究竟是什么,但是却清晰记得火军喜欢拿着放着小汤勺的马克杯,悠闲地站着,时而搅拌一下,有时也会因为讨论而着急,但是他不像我等众人常常激动争执,而是有些隐忍。我有时会开玩笑说他是个绍兴师爷,太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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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生时的生活现在想来平淡到单调,因为学业的繁重,除了经济学的讨论,和日常完成作业,基本上只有晚上大家才有聚在宿舍的时间。火军喜欢在寝室看看书,听听昆曲和粤语的《帝女花》,大家有时也会半开玩笑地说,我们听得耳朵都起老茧了。

 

那时,研究生的生活补贴大概400块钱,加上做些助教什么,也就1000多块,刚刚在上海勉强够研究生的生活。火军家庭条件不是很好,却基本上把多余的钱都买了书,也会送给学弟学妹一些需要的书。他本科就读的暨南大学很多学弟学妹会来上海投奔他,他都会热情招待,尽自己薄力也要帮助。我们两人自费复印了很多资料送人,还组织讨论班和各种读书会,很多时候都是自己垫着钱。

 

后来,我们两人一同继续留在学校读博士,住一间宿舍,我们房间多背了一张床,时常有需要的,游学的,各种各样的人都受惠于我们这间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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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军是单纯的读书人,这种单纯也意味着他有时不愿去想到很多改革背后的利益斗争,他会以最大的善意去帮助人,尽管人心深邃难测。我们两人都是有传统士大夫的家国情怀,却也有很多不同。我的兴趣在于研究政治经济学和社会转型,试图用这些研究来回答我对这个国家的历史和转型思考中所产生的一些疑问,火军兴趣很单纯,他醉心在实验经济学方面,一直希望自己能够做一种纯粹的“硬”的科学。那时我们几乎每天都在一起研究讨论博弈论的文献,却有不同的关注。

 

有趣的是,那时我的思想还停留在彻底的自由主义上,所读的几乎是西方的著作,而火军却在研究实验经济学之余,读的全是中国传统学术,如钱穆、陈寅恪的著作。那时,我们也会谈文化的问题,尽管有许多观点上的不同,却都喜欢陈寅恪先生所写的“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的治学要道。那时,我们几乎都没有考虑过为发表而写论文,而是希望能够做真正的研究,解答真正的问题,也就是“读书不肯为人忙”。

 

然而,在这个时代中,不功利的人需要付出何等的代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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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军喜欢侯孝贤的电影,特别是《最好的时光》。在三段中,1911年的自由梦没有任何台词,只有一些文字的旁白,记得还有诗句是“破碎山河谁了得,艰难兄弟自相亲”,革命党人和青楼歌姬在破碎山河中无法抓牢的命运。在66年的恋爱梦,服兵役的青年在台球室邂逅一位女孩,通信,等待,两人牵手在雨中空气中回响着rain and tears的歌声,这是火军期待的爱情的开始,有时我还会开他的玩笑,后来他和丁露邂逅,一直持守走到生命的最后,我觉得这种感情远比电影中的要真实,更感人……

 

知道火军离开时,这两天时常会浮现出曾经的往事,一起看《悲情城市》时,为那句“你们要尊严的活着”的感动,为同辈如樱花纷纷落落的伤感。突然想到他喜欢的一句话,“海滨回首隔前尘,犹记风吹水上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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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年前,火军来我这个城市开会,从意大利带了一个精致的咖啡壶和咖啡给我。那时,我的大儿子刚刚3岁,我告诉儿子这是小撒的爸爸。回到家里,儿子说我们说,今天全是爸爸在开会,逗得大家直笑。那时候,他刚刚拿到法学和经济学的博士学位,其间的辛劳远不是我们外人所理解,他那时听力已经受损,医生认为是中耳炎,那时我还在修博士的课程,他和我还参加了一个讨论班,本来还计划要好好聊聊,但那时因为一场大的意外,我不得不去处理。没想到,这次告别却成为了我们在这个世界上相聚的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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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年南方大雪,我邀请火军来我家做客,彻夜长谈,一起读书,我也分享了我自己对于信仰,对于未来的看法。

 

火军那时的兴趣依旧单纯,就是读书,研究经济学……我们个性有很多不同,也曾经有过矛盾,但是这些并没有妨碍我们的友谊,我始终认为他是我生命历程中最宝贵的一位知己,即便是一些观点的不同,我们也会对对方直言不讳的批评,在事后却让我们更知道这样友谊的难能可贵。

 

写到这里,眼泪不禁流下。是的,在这个世界上,我又少了一位可以记挂、可以交谈的挚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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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恩,火军在生命历程的最后时光里,能够活出一个有信心的见证。他是这个世上的盐,是这个世上的光,我不愿意用任何的理性和逻辑去理解这件事情,生命始终是个奥秘,它向永恒开放,我有时期待还能像过去那样,大家开着玩笑,火军躲起来,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拍一下你的肩膀,给人一个惊喜……然而我知道这些已经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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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书柜中依旧保留着很多火军送给我的书,如《柳如是别传》《灵山》等等,可惜生命中却少了一位一起谈天说地的好友,一起忧愁的弟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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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奇妙在于它不是指向自我,而是向上帝、永恒所开放。

 

那天匆匆,火军离开了,甚至我无法向他道别,但是我相信,他在那个永恒的国度中已经得到了平安。

 

再见,火军,直到我们再次相见……

 

李晋玛丽:

李晋,现为加尔文神学院博士研究生。马丽,现为加尔文大学亨利研究中心研究员。


李晋、马丽夫妻二人同为社科和神学类译者,译有《自然正义》、《托克维尔的政治经济学》、《致年轻加尔文主义者的信》、《宽容的不宽容》、《思想的境界》、《慷慨的正义》等书。

 

发布日期:2018-01-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