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正处在一个淡漠历史的时代。科技的日新月异,和市场经济与消费潮流的流行,似乎使我们确信:新的才是更好,未来即是希望。但这不应使我们忽略历史中的智慧和借鉴。
历史之所以被淡漠,很大程度是因为我们所受的教育中对历史的解读,普遍缺少客观性。很多基督徒相信,历史(History)是祂(神)的故事,而如何客观地呈现历史,如何理解神的护理与历史之间的关系,对于我们都是一项比较大的挑战。
经作者授权,“今日佳音”特别刊登作者对当代杰出的基督教史家、美国圣母大学历史学教授马斯登关于信仰与治史(治史,指学习、研究历史,编注)之观点的阐述与反思。今日佳音之前对马斯登教授的视频专访,也可在底部的“佳音精选”来浏览。
信仰视角带来谦卑与认信
信仰与治史是一个极大的问题。在基督教史家马斯登看来,基督教信仰应当在治史的内容和态度上占有一席之地。前者体现在研究者的选题、角度和第三层面的意义、世界观问题,后者则指明信仰世界观所带来理智上的谦卑和信心。
不过在谈基督教视角的治史之前,马斯登曾澄清过以基督教视角进行历史研究和写作不意味着什么。
首先,基督教视角的史学——如同更广义的基督教学术——并不以标新立异为目的。有信仰的视角往往会带来不同的治学方式,但基督教学术的特别之处不一定在于与众不同,而是其学术是否根植于基督信仰的原则。其次,马斯登认为,从信仰的角度做学术并没有一个不变的公式,需要学者自己有意识地将信仰和学术相结合,以此来探索。[1]
而在内容方面,基督信仰的视角理应在历史学者的选题中反映出来。历史题材千千万万,信仰或宗教问题往往不处于时代的风口浪尖,但却需要有人认真反思。同时,信仰视角也应当体现在选题之后分析问题的角度上。
马斯登举的例子是耶鲁基督徒学者、清教徒研究专家Harry Stout. Stout在反思神学委身和学术研究的关系时发现,宗教题目如清教徒研究当然不需要研究者一定是基督徒。另一方面,即便是一些同情清教徒的非信徒学者,他们所关心的并不是清教徒或其信仰本身,而是这一广义上的思想现象如何有助于解释美国作为一个民族 (nation) 的诞生。而Stout则更加看重清教徒的教会和他们的信仰,并以之作为理解人类历史的基本元素,其中的主题包括敬虔、归信而非只是民族和国家。[2]
信仰视角同样应该影响基督徒历史学者对历史的意义和世界观层面的思考。这一方面会直接影响基督徒学者对理论的选择,同时也应带来学术态度的改变,即谦卑和信心。马斯登列举了两个例子:坚持创造的教义和挑战人类的自我高举。马斯登认为,现代西方思想史可以被看做是将创造系统地禁锢在神学以内的一个过程。因而自然主义的思想和方法充斥人文和社会学科。这使得人将道德、意义等都看作进化而生的自然产物,不具有超越的权威。因而唯一能具有超越地位的大概也只有人类自己了。于是人类自身的自由、创造性和理性等被推上神坛。[3] 启蒙后人类对把握真理(非宗教的真理)的高度乐观,正如西方历史学界对把握客观的自信,在一战前达到高峰,之后又悄然跌落,使今人不得不在一地碎片上重新作画。
其实追求客观性无需自大,反而需要谦卑;在认识到绝对中立的难以企及时,也无需以绝对的相对主义作为回应,而是对信仰视角所蕴含的世界观抱有信心。
在马斯登看来,既然认识到充斥时代的种种主义(包含客观主义、经验主义)背后往往是人类对自我的高举,基督徒学者就更应审慎待之,并且以此做自我批评,毕竟人人都难免受大环境的影响。这种谦卑同时也是认识、记录并反思教会和信仰传统内破碎、失败的态度,而非以自己传统的优异为历史的永恒走向。这种谦卑来源于相信神对这个世界的创造主权,和人类堕落的现状。对马斯登而言,信仰视角所带来的谦卑与认信,两者相辅相成。
神的护理与历史之间的关系
谈到史学与信仰,则难免要涉及神的护理 (providence) 与历史之间的关系。
基督徒学者在历史写作中可以用神的护理或主权来解释历史事件的发生吗?如此做的人不在少数。“9·11”之后就有基督徒写书,宣扬这次恐怖袭击是神因同性恋和堕胎而对美国的审判。[4]
其实问题并不在于这个说法是对是错,而是(1)这种回应对历史研究帮助有限,(2)旁人无法验证该说法是对是错。
神的护理,按照基督徒的理解,是类似自然法一般的普遍现实。Trueman说,用神的护理作解释就好像说世贸双塔的倒塌是因为有重力——这么说没问题,但并没有帮助我们解释具体的历史事件。其次,因为神的护理的终极性,这个原因一经给出就会让整个论证结束且难以被批评。
有人说,“9·11”是神对美国军事行动的审判,有人说是对自由贸易的审判,但我们如何凭借证据和理性评判孰是孰非呢?我个人也很希望旧约圣经中的先知时期可以重现,就如以赛亚和耶利米先知的预言得以“耶和华如此说”起头。但圣经作为特殊启示,或许就在于其不仅告诉我们过去的事,还告诉我们该如何解读这些事。
相比之下,治史的基督徒学者常常需要与其发现的历史角力。马斯登就提到历史中的一些宗教争端——如果神真的掌管,事情何至于此?但基督徒必须守住自己的认信,相信神的作为,把自己所能做的谦卑摆上。正如马斯登引用的比喻,基督徒治史就好像看一场球,而场上半数球员是看不见的——我们知道神在掌管,只是无法直接看到神如何在人的身上做工。
马斯登说,我们不知道历史这一任务将怎样被达成,基督徒治史者能做的,就是相信这一任务终会被完成,在自己探寻之余也信任、求助于那些更有能力的同行者。换言之,以谦卑和认信行走这条路。
愿基督徒历史学者在治史中发现属天的真实。
作者简介
孙泽汐,笔名 孙耶西。基督徒。受教于美国加尔文大学。在获得东亚研究和神学研究的硕士后,蒙召进入博士学习,主修教会历史,尤重中国教会史。
注:
[1] George Marsden, “What Difference Might Christian Perspectives Make,” in History and the Christian Historian, ed. by Ronald A. Wells, Grand Rapids: Eerdmans, 1998, 11-22.
[2] Harry Stout, “Theological Commitment and American Religious History,” Theological Education (Spring 1989): 44-59.
[3] Marsden, “What Difference Might Christian Perspectives Make,” 16-21.
[4] Trueman, Histories and Fallacies, 1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