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渴望以自己一颗仰望的心、切切感恩的心,去礼赞那存在于万物生命中的美质,以信心和虔诚,用平实而确凿的绘画要素,终其一生,去表现令我感动并让我在纯净中体验到的那个超然境界……令我活着、做着就时时感到生命的意义与价值。”
——杨飞云
今年夏天,我第一次见到他,那时,已是快到晚上八点了,他刚刚结束完绘画,手里端着一碗饭,是什么东西我没有看清楚,但肯定凉了,因为不见一丝热气。他的学生都说,杨老师非常勤奋,虽然担当中国油画院院长,但一有空,他就画画。飞云兄也说,他最幸福的时候,就是到农村写生,一画,就是大半天。
我和杨飞云兄就差一岁,是同龄人,是兄弟,又都是七八年上的大学。那是中国思想解放的时代,虽然很短。
那天晚上,飞云兄给我留下最深刻的印象就是谦卑,他已经是名满天下的大师了,我在网上曾经查过,去年拍卖会上,他的一幅画以3450万人民币成交。但那天,他和他的学生们坐在一起,跟我聊,我讲的时候,他用笔在本上一直记录,有时还提问。那次我说了梵高,梵高的一句名言就是:上帝是不可见的,但我要通过可见的(绘画)表达那位不可见的。梵高又说:色彩,是心灵的语言。我说,绘画,是上帝的儿女的祭品,放在圣坛上,赞美那位创造天地万物的主。
这一次,杨兄还是这样谦卑,他正在绘画,问我好不好让小林(他的学生)带我先看看他最近的绘画。
我求之不得。我在他的画室中看了一副又一副他的近作,特别打动我的,是他画的一幅幅农民的画卷:质朴、深沉、坚韧不拔。
看完画后,我跟杨飞云兄说,从你的画中,我感受到了黄土地雄浑,也感到了这片土地的沉重。
杨兄说,我是农民的孩子。我说,我也是。他说,我生在包头,内蒙古。我说,我忘不了我那次去内蒙的经历。杨兄问,是哪年?我说,是八六年,或者八七年,呼和浩特,我站在城郊的一条河上,远远地望着大青山,山是青黛色的,在长天下蜿蜒,厚重、苍凉。
杨兄说,我是看着大青山长大的。
我说,从你最近的画中,我看到了大青山的影子。那种坚韧不拔的生命力,在贫穷的土地上,顽强地生长。不止是在你画的男性的肖像画上,就是在女性的,也看得出来。
飞云兄说,我一直渴望画出北方女性的美,那种内在心灵的力量。很久以来我就想画给孩子喂奶的母亲。
我说,就像西方的圣母画一样。
飞云说,是,但是是普通的人,生活在我身边的普通北方妇女。
我说,我想到了马背上背着孩子的母亲。蒙古族的长调民歌,悠远,深沉,舒展,宽阔,无边无际的大草原,大风吹过,牧草低下了绿色的头。
飞云说,是啊,那旋律太美了。
我说,也许可以归为壮美。
飞云兄和我一边说,一边绘画,他说,范老师,你不会在意吧,我边说边画。
我说,看大师作画,求之不得。
画面上,一个赤裸的少女,正在挥手。杨飞云兄的灵感来自于模特,她无意中的一挥手,触动了飞云,他立即抓住了这个瞬间,至于这个瞬间的全部意义,他说,我也不清楚,但它深深地打动了我。
我注视着这个女孩,慢慢地,她似乎变成了夏娃,从伊甸园中走出来,注视着前方,但不知道路在哪里,于是,她挥手,向着上帝挥手,说,主啊,我在这里。请告诉我,路在何方。
我跟飞云兄说了我的感受,他说,是这样吗?
我说,我感受到了她的询问。我听到一位姐妹讲的一个故事,在她寻找信仰的途中,有一天,她不知道自己该向何处去,就祈祷上帝说:告诉我路在哪里?也许,那也是我们内心的探求:“告诉我,路在哪里?”
飞云兄在绿草间点了几笔,出现了一条小路。
一个意念来到我心中,我从深山里走出来,我从远古中走出来。阿爸父,请告诉我,路在哪里?
飞云兄退后几步,在调色板上又调了一些颜色,然后,他走到画布前,在树冠上点了几笔,一团,又一团树叶长起来了。他又退后,凝神看着那棵树,看了一会儿,又向左边走了几步,停下,凝神注视,然后,又走到画布前,点了几笔,我仿佛看到了光从高天上射下来,又有轻风微微抚摸着绿叶。我说,这棵树活了。
飞云兄说,一开始是画出了这个女孩,后来,就有了这些山,这些树。山是怎么样,树是怎么样,都要慢慢地出来,和这个女孩融为一体,成为一个世界。
我说,我想起了一句名言,没有人是一个孤岛。我在世界中,是一个独特的世界,又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杨兄,你不是在临摹一个世界,而是在创造一个世界,一个唯一的独特的世界,就是你正在形成中的这个彩色的世界。
飞云兄说,是啊,一开始也不清楚,但慢慢地,看到了这里有一条河,那里有一座山,还有人,和她心灵的渴望。这个树底下,还要有一些野花,都得慢慢看,慢慢想,慢慢画。
我说,布莱克说,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国。套用他的诗,一画一世界。其实,不止是一个世界,而是许多个世界。一花一画之中,交织了许多个世界。就连每一个看画的人,都看到了一个他看到的世界。对于我来说,我在你正在形成的这个世界里,看到了夏娃。飞云兄说,感谢主。
一会儿一个电话,飞云兄不得不停下来,接电话。有几位东莞的企业家也要来看他。接完电话后,杨兄说,没有办法,虽然想专心地画画,但这些事又不能不应酬。我说,这就是你的十字架吧,或者,也是你的试探。我说了一个故事,一个神学院的名教授,特别想安静地坐下来写书,但是,不断地又有学生和教师来找他谈话。他很无奈,又有些烦恼,于是,找到院长说,自己的工作经常被骚扰。院长笑着说,被骚扰正是你的工作啊。
飞云兄笑了,真是这样。
东莞的三位企业家来了,飞云兄放下了手中的画笔。他们与飞云兄谈话,拍照,又请飞云兄为他们的摄影写几个字。几乎他们要求什么,飞云兄就做什么,除了吃饭之外,怕拍不好,就说,再拍一张吧。半个来小时,转眼就过去了。我听到飞云兄一再讲到一个主题:推动并帮助中国的写实油画,他特别推荐这些企业家关注年轻人的画作。
告别飞云兄之前,我为他祈祷,愿上帝祝福他,使他成为多人的祝福。让他的画作成为一首首赞美诗,赞美那位从日出到日落之地呼召我们的主,他用爱生养了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