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人合一VS超越信仰

作者:罗博学

数月前,北京798艺术区日益商业化的现象,引起许多艺术评论者的惋惜,人们不禁发现:在一个崇尚实用主义和功利主义的民族中,艺术从来没有得到正确和恰当的定位,而西方的艺术大师,目光更倾向于永恒,他们的作品,极富人性化,或传递上帝的美善,或挖掘人性的共鸣。对比之下,看到中国艺术的出路,唯有归回灵性之道,以返璞归真的方式,传达纯粹的艺术的精神。

理想照进现实

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天人合一”的思想几乎占据主导地位。自庄子以降,历代的文人墨客,无不尽显其才华,描述着“天·地·人”之间发生的故事。在文学领域,如屈原的《天问》,“曰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在绘画领域,中国画创作历来讲究“外师造化,中得心源”,一方面是向大自然学习,另一方面又要抒发艺术家的性情,是人与自然的合一,如齐白石对虾的热爱,郑板桥对竹子的热爱,张大千的泼墨山水,以及张择端《清明上河图》对北宋风情的描绘……我们可以找出无数的历史记忆,发现这些中国传统文化的传承者,对身处的这块土地充满眷恋,艺术成为他们情感的嫁接。

时至今日,倘若这些先辈健在,看到当下中国社会严峻的生态环境——齐白石热爱的虾已奄奄一息,郑板桥的竹子也濒临砍伐,张大千的山水被工业化逐一改造,北宋时期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早已面目全非,他们还能对艺术充满希望,对这块土地充满向往吗?或者说,当这些满怀理想的艺术大师,如果看到今日中国所面临的一系列危机,他们在艺术创作中对“天人合一”所持有的理念,是否可以存活?

在我看来,他们不得不从“天人合一”的类似乌托邦的幻想中清醒,转而关注大变革时代的社会现实。此时的齐白石,也许可以画一条拼命挣扎的虾,而不是怡然自得的虾;郑板桥可以画一株被灰尘掩盖的竹,而不是清秀峻拔的竹;张大千可以画一座山上有一个自杀者的尸体,而不是青烟缭绕远避红尘的山;张择端可以画一幅在拆迁过程中官逼民反的《清明上河图》,而不是百姓安居乐业的清明上河图……

我要表达的是,时至今日,严峻的社会现实,不得不令每一个生活于斯的民众,包括艺术家,必须认真思考我们个体的前途何在?日渐衰落的传统文化,需要注入怎样的血液,方有起死回生的可能?

朱春林油画作品

重新定义“天人合一”

在后现代思潮盛行的当下,人们对传统文化经典抱持着怀疑、批判、恶搞态度,在于它们已经无法调和日益严峻的现实与崇高理想之间的关系。传统文化中对“天人合一”的理解,只是赋予其人本主义的虚假外壳,并不真正了解那方浩瀚、神秘的天,对有限、卑微的个体存在有什么现实意义。

在中国古典哲学中,对于“天”的解释,普遍包含如下两种互相对立的观点:一种观点认为天是可以与人发生感应关系、是人们敬畏侍奉、同时可以主宰个体和王朝命运的存在,中国最具代表性建筑的天坛即是一例;而另一种观点认为;天就是“自然”的代表。

前者,赋予“天”一种超越性、甚至神圣性的意义;后者,却在纯自然意义的解释中,消解了人们对“天”的一丝半点的敬畏之感。两种互相打架的思想,且不论哪个更为合理,反而说明了中国传统文化本身,充斥着许多自相矛盾的地方。我们一方面寻找敬畏,一方面又屡次被现实折腰。

“天人合一”这一观念,之所以导致中国传统文化的空幻、乃至于自相矛盾,其中很重要的一个环节,是人们以人为本地停留在对“天”的虚假想象,忽略了很重要的一个部分,也就是对“人”的解释。换言之,“天人合一”的核心思想,是赋予人在宇宙间的中心位置,如果不看清楚“人”的真相,那么对“天”的解释,一定会漏洞百出。

并不是我们没有对“人”的解释。翻阅传统文化中的人论,国人始终认为“人性本善”,尤其儒家,更是认为“人”可以依凭自身的道德努力,成为一个“修齐治平”的大丈夫。因此在中国历史上,挑起无数杀戮的人,永远是那些自以为正的皇室,或自以为正的君子。遗憾的是,历史的主宰并不沉默,当太多的人走过历史的伤痛,方才醒悟到:没有一个义人!

另一方面,达尔文的进化论能在中国盛行,表面看来是和“人性本善”相悖的,但究其根本,此种认为人是从猴子进化而来的说辞,给人性的真相提供了思想支撑:原来,“人性本恶”才符合“无毒不丈夫”的历史事实,因为人是猴子变来的,所以不需要尊严,杀死一个人如同杀死一只蚂蚁一样。弱肉强食、你死我活的历史现实,由此产生。

在“人性本善”与“进化论”的双重解释下,这块土地上的民众,一方面沉浸在对人性虚幻的想象中,一方面又在践踏同胞的自由和尊严的同时,也被其他国人践踏和歧视。

进入21世纪,全球化浪潮已势不可挡,太多的追求自由、呼唤人性解放的声音,开始让这块土地上的后起之秀,距离传统文化越来越遥远。他们在网路空间,用各种本真、灵活、恶搞的形式,表达着对虚假空幻的传统文化的抗议。

此一抗议,在20世纪初期,巴金在其《家》中已有所表达。

杨飞云油画作品

信仰的光——绝望始于热爱

当人开始意识到存在的绝望,包括对自身、对文化、对人性,对体制的绝望,由超越信仰而来的启示,会给绝望中的人提供新生命的动力。

尽管,“天人合一”的观念,经由对“天”与“人”的解释,已证实了其空幻虚假的本质。然而,传统文人墨客对这一理念的坚守,证实了人们心中的渴望。观齐白石的虾、张大千的山水、郑板桥的竹……总能勾起人们对一个没有玷污、全然洁净的土地的想往。

与此同时,另一股不以文化为依归、不以世界为归宿、不以世俗为标准的清流,开始缓慢流淌。

“灵性艺术”作为古老、却又新兴的艺术生态,正在以超越信仰、确切说,是以基督信仰为核心价值观而引起各方关注。说其古老,是因为在中国艺术史上,“性灵说”古已有之;说其新兴,是因为“性灵说”已伴随着历史的硝烟,变成了消极的历史记忆,而基督信仰对人性、对世界、对宇宙的合乎正道的解释,首先吸引并改变了无数的艺术家个体,由个体的更新开始,使其艺术创作呈现出蓬勃欲发的生态。

此时,涌现出来的基督徒艺术家,如中国大陆写实派油画家杨飞云先生、朱春林先生等,在其人物和静物的油画作品中,看到画面本身投射出宁静,这一感受,抛开创作技巧不谈,我个人认为,首先是和艺术家自身的心灵和生命的状态相关,一颗安稳、宁静的心,自然会创作出画面恬淡的杰作;在大陆的抽象艺术和观念艺术的基督徒艺术家群体中,朱久洋、徐英男、施玮、林鹿、阮蓝庆、以及罗菲等新生代艺术家,抛开传统艺术的包袱,勇于探索艺术和信仰的真谛,更多的关注和思考社会现实——或以行为艺术呼吁“羊文化”(朱久洋)的建立,以洗脚的行为艺术呼吁公民道德的重建(罗菲);或以装置艺术成为对社会现实的反讽(阮蓝庆),以浓墨重彩的抽象艺术表达对生存的思考、对土地的热爱、以及对生活的观照(施玮、林鹿、徐英男 等)。

上述群体,生活在当代中国不同的历史时期,经历了理想的幻灭和信仰的追寻,以一颗穿越古今的执着的心,走着各自今生的路,以永恒的信仰之光,投射出超越信仰对现世的关注。尽管,他们已形成各自不同的艺术语言,却出奇地表达着人类心智中的共性——追求对上帝的认识和敬畏,对人伦道德的重建,以及对生命的尊重和热爱。

施玮油画作品

朱久洋油画作品

发布日期:2014-09-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