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格雷爱上了年轻的乡村姑娘,一位牧师的女儿海蒂·莫尔顿。
格雷在与华顿爵士的对话中,华顿爵士问起了那幅肖像画。他说,自从完成后他就没看到过,不知落到谁的手上。格雷有点紧张,说那幅画让他想起《哈姆雷特》中的一句话:“有如一幅悲伤的画,一副失去心灵的面孔。”那幅画不过显示人内在的空虚。
这句话让华顿爵士想起在公园里听到有人高声呼叫:“一个人如果赚得全世界却失去自己的灵魂,有什么益处呢?”他问道:“这‘自己的灵魂’是什么意思?”在华顿爵士的观念里,只有艺术才有灵魂,人是不会有的。
格雷说:“灵魂是值得珍视的东西。它可以被买卖,讨价还价。它可以被毒化,或变得完美。我知道,我们每个人都有灵魂。”
“啊!你这么确定?那肯定是假的。这是信仰的毛病,这年头我们早就不相信这些了。不要这么固执。”爵士说。
然而,格雷却感受到自己灵魂正在‘死亡’,使得他无法安息。这些年来,他无忧无虑地享受生命中一切的美好,而让那肖像承受所有丑恶的结果。如今,他必须面对自己这两副面孔了。他决定洗心革面,尽力善待海蒂。他期望肖像也开始相应地好转,或许那邪恶的痕迹正在消退?
结果,他发现,肖像不但没有好转,而且似乎还带着狡猾、伪善的冷笑,感觉上更为可厌。他开始怀疑自己这新发的“仁慈”,那背后的动机到底是什么?他感觉有认罪的需要,盼望从羞辱里释放。神祗也要求人认罪,不是吗?但是,认罪?他耸耸肩。他所伤害的这些人不都是咎由自取吗?
他又想到海蒂。然而,他终于察觉,自己向善的冲动其实是受到虚荣心、好奇心和伪善的驱使,并非真心,所以被肖像看穿了。
接着,他又问自己:难道他要这样一直地被过去所折磨?难道他真得去认罪?绝不可能!霍华德的尸体也老早被毁灭了。现下,对他过去所作所为唯一存留的证据就是这张画。每一次看到这幅画就好像看到自己的罪孽,它让他半夜失眠,又生怕被他人发现。这幅画好像变成了他的良心。若真是良心,那还好办,他知道如何消灭良心的控告。如果把这幅画销毁,而保存他青春的相貌,那就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控诉他了。
想到这里,他拿起刺杀霍华德的那把利刃,对准肖像的心房刺了下去。
他的仆人们忽然听到一声惨叫。等到他们设法打开密室的门,看到的是一幅完好的俊美主人肖像,地上躺着一个丑陋的老人,已经断了气,胸口上还插着一把刀。他们认不出这位老人是谁,结果从手上的戒指断定,他应当就是格雷。
这是王尔德所写唯一的一部小说。他自己说,这本小说在描写自己。画家霍华德是他心目中的自己,不断追求完全的美。华顿爵士是世人心目中的王尔德,深受现代和世俗主义的熏陶。格雷是他期望中的自己,永保青春,尽情享乐。
虽然如此,王尔德并非是一个失去良知的人。他说过:“我们都生活在阴沟里,但仍有人仰望星空”。在他《快乐王子》的故事里,我们也看到他对人类的热爱。然而,他期望在没有绝对真理和善的真空里追求美、追求爱。就像格雷的下场一样,这是他的悲剧。
在王尔德临终时,他望着自己同性恋的爱人和朋友罗比·罗斯,问他说:“你是否曾经为着这些男孩们自己的原因而爱他们?”罗斯说:“我从来没有”。王尔德叹息说:“我也是一样。”
他终于发现,他一直所爱的不过就是自己,所谓爱的对象其实就是他的猎物。自恋就是王尔德一生真正的追求。然而,他无法就这样面对死亡。他那时已经接受天主教,他要求神父听他告解、忏悔,并替他祷告。
面对自己,或许我们也应当问同样的问题:“我们追求美的动机是什么?我们是为自己而去爱吗?”如果只是为自己,只要价钱合适,我们可能也会如同格雷一样出卖灵魂。
整型美容如果成功,它或许能暂时给予我们道林·格雷的美,增加我们的自信,但是它并不能赐给我们画家巴希尔·霍华德所追求内在的完美。
《道林·格雷的画像》这个故事提示我们,人们更需要内在的“整型美容”,否则我们有可能与格雷一样,一个原本清纯的人,因为外表美的迷惑,变得更爱虚荣、更贫乏、更自我中心,甚至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
《道林·格雷的画像》这本书让人感觉沉重。就如格雷的遭遇一般,一个丑陋的灵魂将毁灭周遭的人,也至终将毁灭自己。王尔德虽然曾仰望天空,但是,他无法摆脱地心引力的枷锁,痛苦地留在“阴沟”里,他一生期望在没有绝对真理和善的真空里追求美、追求爱。我虽然打心底佩服他的诚实与自知,可是才华出众很可能反而成为他的网罗。但愿他在临终时真正意识到这一点,谦卑下来,拥抱天空,拥抱上帝。
但愿我们也能汲取这本书提出的警告和教训,避免重演人生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