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著名的浙大一院和浙医二院为何就在“大方伯”这一带,原来是有很深的历史渊源的。1870年,在戒烟所的基础上,英国圣公会创建了大方伯医院;1871年,他们派传教士甘尔德医生来到杭州,医院地盘又有所扩大,这一年正式改名为“广济医院”,杭州人习惯叫“大英医院”。
(广济医院初期,有四间屋子的戒烟所)
杭州是天下人的杭州。十年之后,梅滕更夫妇到来。梅滕更热情、谦和、幽默、乐观,到杭第二天,他就迫不及待地逛了一遍杭州城,立马开始学汉语;天性乐观的他对妻子笑言:“让我们来建个‘保持微笑’的开心俱乐部!”
另一位女士鲍金美,父母是美国人,1910年结婚后刚过蜜月就从美国来到杭州做传教士。1913年,鲍金美在上海出生,随即被母亲带回杭州的家,9岁之前她都在杭州度过。
后来她写了一本回忆录《杭州,我的家》,书中就写到了她眼中的梅滕更医生。她父亲鲍乃德是基督教杭州青年会的创办人和总干事,与梅滕更很熟悉。
在她跟那张“老少鞠躬照”中的小孩差不多年纪的时候,他们一家搬到了大方伯旁边的马市街,成了梅滕更的近邻。有一天,调皮的她在街边草坪上摘吃了一大把野果,母亲看见后吓到了,“她当即将手指伸进我的嘴巴,强使我吐出来。但我到底吞下了多少?它有毒吗?如果有毒,毒性有多强?”
怎么办?赶紧去请梅滕更医生!快!于是,一个信使飞奔而去。问题是,梅滕更医生在哪里坐诊呢?如果从广济医院过来,不用太长时间;如果去宝石山上的肺病疗养所看病人,情况就不妙了;或者更糟糕,是在宝云山视察新的麻风病院,那该怎么办?“时间一分钟、一分钟过去;时间一小时、一小时过去。他终于来了。我母亲满脸忧虑地奔向大门口迎接他。”
鲍金美描写她印象中的梅滕更医生:留着胡子,看上去总像一位穿便装的快乐圣诞老人,而且总带着一种小男孩般的顽皮。梅医生凝视着她母亲递过去的白色小果实。母亲焦急地问:“它是不是有毒?”梅医生却问:“吃了有多久?”一听过去这么长时间,他说:“现在送到医院去清胃,已经太晚了。”母亲的脸一下子就煞白了。
梅医生弯下腰,仔细观察站在她旁边的小病人——这很像他与“老少鞠躬照”中的姿态。问:“肚子痛吗?”答:“不,我想没有。”“好吧。我看我们不必担心,马上给她服用足够剂量的蓖麻油。”鲍金美最后当然是安然无恙。那时没有救护车,梅滕更医生就像救护车一样过来了。按正常应该是带着“小病友”往医院跑,大概因为平常关系太好了,焦急的母亲立刻想到的是“赶紧请梅医生来”,梅医生就来了。
还有一位女士——英国旅行家伊莎贝拉·伯德,著有中国游记,中译本名为《1898:一个英国女人眼中的中国》,其中有两个专章:《杭州》和《杭州的教会医院》。她从上海到杭州,梅滕更医生在一座桥上迎接她,带她穿过人口稠密地段,通过高墙下的一扇门,她看到这个“东方最好的医院”:一个棚架上,悬吊着淡紫色的紫藤花簇,成百上千;大围栏伸入草坪,护住玫瑰花坛;一幢老式英国房屋,两幢精美的两层楼房……“有修剪过的草坪、英国的花树、英国风味的建筑和住宅,真是不可思议的变化”。
是的,这就是洋风浸润的广济医院。伊莎贝拉到了院内,观察记录更为仔细:“医院用著名的宁波清漆涂刷,那是真正的漆,它缓慢凝固形成一个非常坚硬的表面,反光性好。墙、地板和寝具,一尘不染,无可挑剔!
“妇女病院的大病房,有鲜花、油画、桌椅、脚踏式小风琴,看起来像英国大厦内一间舒适的双层客厅,这里由梅滕更夫人管理……”
梅滕更有句名言:“好医生应该具备3个H:Head(大脑里的知识)、Hand(手上的技能)、Heart(心中的良知)。”
说到,可贵;他自己做到,更可贵。
医学是科学,知识的储备是基础的基础;加上多年诊疗经验,化经验为知识为理论,这样才能更上层楼。梅滕更在中国45年,主要是办医院办医校做医生,其次才是宣教,同时也讲授、传播医学知识。
作为广济医院的院长,梅滕更不是一个只会坐办公室的行政官员,而是一位医技高超的名医。
“外国医生能让跛子走路!”是当时杭城到处流传的一句惊讶话语。一位妇女,一条腿溃烂,需要截肢才能保命。百年前的截肢手术,那是巨大的工程巨大的挑战。梅滕更是主刀医生,梅夫人做洗手护士,医校的一位助教过来当助手。
浙医二院院史书详载了这次手术:术前,这位女患者皈依了基督教,接受了洗礼。手术时,实行的是氯仿麻醉。整个手术过程困难重重,它是梅滕更行医生涯中耗时最长的手术之一。最终手术非常成功,患者恢复良好。
西医进入中国之前,谁见过这医术?出院时,梅滕更指导木匠打造了一条木质义肢,多年无法站起来的患者从此站起来了,竟能走路了!
作为福音医者的梅滕更医生,对患者的关爱情怀,是自然而真诚地流露的。在军阀混战时期,梅滕更参与红十字会救护活动,曾亲率医疗救援队奔赴一线。
伊莎贝拉在书中说:“梅滕更博士机敏、和蔼与忠诚,是中国人对外国人友好的一个原因”,“尽管病人处境悲惨,但他们还是会被梅滕更博士的笑话逗乐”。
一次,她拿着相机,在院子里拍摄都督的几个警卫,整个院子爆发出阵阵欢笑;梅滕更使劲夸赞警卫大腿强健,逗得病人也开怀大笑。
梅医生在医院查房时,总是充满了欢乐,许多正在康复的病人都很期待见到他。亚力山大·甘米(Alexander Gammie)所著的英文传记书《梅滕更在杭州》,生动描述了有一天早上发生的“好玩的一幕”:从床的这头走到那头时,梅医生被床撞到了膝盖骨,他不由自主地大叫了一声“痛”,表情很夸张。病人们立刻上前帮忙,现场一片忙乱。梅医生依旧不停地呻吟,有点小夸张。一位老妇上前揉他撞伤的地方,一两个人开始给他扇风,另一个人抬着他的腿,一个人扶着他的背,一个人给他把脉,还有一个急忙跑出去叫梅医生的妻子,其余的人都聚拢了过来。
梅夫人赶到后,一眼就看穿了梅医生的恶作剧——他在享受这场“欢乐盛宴”。
梅夫人肯定了大家为这位“病人”做的事,然后匆匆转身走开,不一会儿她拿来一个照相机,“咔嚓”一声拍下一张照片,笑言命名为《局势逆转》——医生变成了“病人”,病人变成了“医生”。
美国医生特鲁多有一句著名的墓志铭:“有时,去治愈;常常,去帮助;总是,去安慰。”福音医者梅滕更,就是最会安慰病友的人。
《梅滕更在杭州》一书记载,有个小病人,直到四五岁,从没象别的孩子那样笑过。梅医生每次去巡查,都会去找这个阴郁的小人儿,教给他有趣的话,或者把他抱起来举到空中玩。一年冬天,这胖娃娃穿着厚棉袄,着实象个矮脚鸡,医生就模仿大公鸡,把腰先弯下去,慢慢直起来,身子往后仰学鸡叫“doodledoooooooooooo”
小孩子跟着学“toto-oooooo---”,第一次发出普通孩子的笑声。
这张照片上,这个孩子已经长大成人,“因为对医生的爱”,到这所医院药房的化学部工作。他与医生合影,叉脚端手坐着,带点憨憨的不好意思抿着嘴,梅医生站在背后诙谐开他玩笑,可见两人十几年来的亲厚。
当年见过梅藤更的人,说这面团团的外国人十分可亲,按宗教习惯叫病人“兄弟”或“姐妹”,“路上遇见不管这人他认不认识,都会先上前鞠躬,如果对方看上去年纪比较大,他还会拱手作揖,用他那蹩脚的中文说“你福气好。” 梅藤更曾说中国穷人不快乐,有知识的阶层又要有威严,很少有轻松的时刻。“一旦人们欢笑的时候,一切敌意都化解了”。
“未雨绸缪,脚踏实地,定期锻炼,笑口常开”,梅滕更对“广济人”提出的一系列素质要求中,有一条就是“尊重”——对自己、对他人、尤其是中国人,要有足够的尊重。
谁能想到,在松木场麻风病院的圣约翰教堂,传教士与接受治疗的病人一起领受圣餐,大家共用一个杯子喝酒。杯子经过患者与传教士的唇边舌尖,一切都已习惯成自然。
百年前的医患关系,主旋律正是相互尊重、相互信任、相互关爱、相互合作。对于治疗的无知与偏见,被一声“病治好了”就扫到九霄云外。梅滕更以他的良知与识见,带来了现代医学和现代文明;“广济之舟”,摆脱病痛,并非虚言。
(原标题:《梅滕更:从鞠躬到尽瘁》,来源:都市快报,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