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目睹女人这戏剧性的一幕,暗自忖道,如此可见,耶稣铁定不是“那一位”。他若是先知,就会知道这女人的来历。这样的女人,即使她手拿十尺长的竿子要来碰他,他也绝不会让她碰自己一下。
但是耶稣知道这女人,也知道西门在想什么。耶稣在想,有没有法子,可以让西门了解,这个坐在地板上被人看作毫无价值的女人,其实是宝贵的。因此他告诉西门一个小故事。
“有两个人同欠一个债主的债。”(路7:41)这是新约中唯一出现“债主”两字的地方,所指的是借钱收取利息的人。当时,让自己陷入债务的人,都被社会所轻看,而债主则属于更糟的角色。若用今天的话来说,这个故事可以这么改写:“让我告诉你两个赌徒把命押给高利贷者阿迪的故事。”
两个人都欠了钱,而且都无力偿还。 两人面对相同的命运。唯一明显的差别,在于甲欠的钱远比乙多得多。而真正的差别在于,欠得多的赌徒,非常清楚自己已走上穷途末路。
耶稣说,他们付不出钱,以为自己会丧失一切,甚至沦为阶下囚,阿迪却把他们叫来,提出一个他们无法拒绝的主意。两笔债就此勾消。
此刻,耶稣问西门,你认为哪个人的世界会天翻地覆?哪个人会大大地松口气,充满感激、喜乐,对那仁慈宽宏、免除债务的阿迪,充满爱戴?是欠钱少的还是欠钱多的?
西门开口回答:“我想……”答案很明显,但是西门不想承认。他正走向一个很短的死胡同,是他相当不乐于见到的,所以他佯装这是个困难的题目。“我想是那个获得较多宽免的。”
耶稣略带幽默地答道:“你说得对。”
耶稣的教训与今日的想法相较之下,是截然不同的。我们认为能够付出关爱的是那些生活无虞的人——拥有高度自尊、低度遗憾因子的健全人士。至少是正常人。
亲爱的,没有这样的人。耶稣说,爱最多的,是那些面临自己人生严重坍方,又因极大恩典东山再起的人。
接下来,是圣经里最伟大的一段对话之一。圣经写道,耶稣转向那个女人,但是继续与西门的对话。路加巧妙地勾勒出这幕景象,因此容我们暂停片刻,清楚明白耶稣的举动,才能体会这次对话的爆炸力。
直到刚才,对话一直介于耶稣与西门之间。此刻,耶稣继续和西门说话,但是他的眼睛注视着这个女人,女人也定睛在耶稣脸上。一般而言,在对话中,你会直视对方。我们的目光,常会不由自主地看着对话者所注视的地方。耶稣特意撇过头去看另外一个人,他强迫西门往他目光所及之处,看他所看的。他邀西门,看看蜷缩在他家地上的,是个神所看为宝贝的人,她的价值是无法计算的。
耶稣转身过去看那女人,也对她发出一个讯息。耶稣告诉她,虽然这些话是对西门说的,事实上,也是说给她听的,她成为这场对话的第三个成员。她勇敢表达出对耶稣的敬爱,耶稣也勇敢地表达出对她的爱。
想象她此刻的情景:在耶稣的注视之下,她双眸发亮,泪如雨下,她的心跳越来越快,因为内心满是腼腆、害怕、羞愧、盼望与无法言喻的爱。
院子里的每一个人都转头过来看着她。耶稣现在不仅是她的赦罪者,也成为她的保护者、辩护人与朋友。她原本要祈求耶稣保护;现在耶稣为她挺身而出。
“你看见这个女人了吗?”(路7:44)
西门没有。他看见的是一场神学上的实物教学。他看到一个被遗弃、如此污秽的器皿,是他甚至不屑用来喂猫的。他根本没有看到耶稣所看到的。
“你没有给我水洗脚。”
耶稣谦卑而克制地说道。他甚至没有点出,自己身为拉比,西门应该亲自为他洗脚的。耶稣并未指出,自己没有受到贵宾的招待,他只是表示,西门至少应该给他水,而那是给社会阶层最低下的客人的待遇。
“她却用眼泪洗我的脚,并且用她的头发擦干。
——她将一般的礼貌,转换为衷心的流露。
“你没有与我亲嘴,”
耶稣的中肯再度令人折服。他没有说“你没有亲我的手”,因为这是门徒向老师表示敬意的动作。若是自以为与耶稣同等的人,也会亲耶稣的脸颊。耶稣只提到,他没有亲嘴问安。
“这女人……不住地用嘴亲我的脚。”
这女人还在地板上,泪流满面地亲耶稣的脚。我猜想耶稣轻轻对她说:“可以停了。”在那个灰尘厚重、未经清扫刷洗、粪便满布的土地上,脚被视为身体最肮脏的一部分。战胜者对于仇敌最终极的羞辱就是“把仇敌当脚凳”, 践踏在双脚底下,更别说会去亲吻仇敌的脚。
“你没有用油抹我的头,”
耶稣说道,指的是普通的橄榄油,
“但这女人用香膏抹我的脚。”
她用的不是廉价的替代品,而是倾倒出自己上好的。这会使她倾家荡产——她的财产以及她谋生的方式。这便是重新做人的承诺。
“所以我告诉你,她许多的罪——一大笔债——都赦免了。”
你能想象,当耶稣直视她的眼睛,在所有群众面前如此宣告时,她的心几乎要爆炸了。“你许许多多的罪都蒙赦免了。”
这是何以这个女人爱得如此丰沛。
赦免多的,他的爱就多;
但那赦免少的,他的爱就少。
摘自《褥子团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