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黛丽.赫本的一部电影里面有一段意味深长的对话:
“什么样的男女,在餐馆中同坐却不交谈一语?”
“结了婚的夫妇!”
没错!结了婚的夫妇。
还记得我们初识时,有讲不完的情话。约会时叽叽咕咕,回家后还意犹未尽忙着打电话,往往一打数个钟头至凌晨,电话线都快给热情烧断了,还舍不得挂断。
那时的我,被爱情熏得乐陶陶,深觉自己终于找到了大部份女孩的梦中人,一个可以和自己“谈得来”的白马王子,和这样的人结婚该有多幸福啊!二十四小时和自己的“知心”生活在一起,可以有谈不完的天,说不完的地,日日交换我们思想上、性灵上的心得和透识。
谁晓得一结了婚,我这生命中的“知心”温柔体贴依旧,却忽然收了金口,好像和世上大部份已婚男子商量好了默契似的,开始“言简意赅”起来。
“要”、“不要”、“是”、“不是”,以及“好吃”和“漂亮”,是他讲最多的字。那后面两句还是经我无数次的伤心、叹气、询问、催逼,才由他嘴里给“挖”出来的话。
渐渐地,我开始有了一点心得︰男人对女人的谈情说爱,婚前便已讲完了八九成。那剩下的一二成,便像房屋贷款一样,分几十年付清,愈摊愈薄,也愈来愈没话说。
而且,在这婚前男人尚在定“江山”的关键时候,不论是口才,还是急智,都像文人诗人般发挥得淋漓尽致,可圈可点。连咱们从未看过的文艺爱情电视连续剧的老祖宗──亚当,都会在初见夏娃,惊为天人之时,冒出了“你是我骨中的骨,肉中的肉”那样传世的名句。
也就是因为曾经那样“轰轰烈烈”过,使得婚后的“安静”,更让人不解,让人难挨。我想,夏娃恐怕便是在这种被冷落的的状况下,才会没事找事地在花园中闲走散步,然后撞见了蛇,吃了不该吃的善恶果。更要命的是,她把果子拿回家时,亚当就像许多丈夫一样,沉默是金地问也不问一声,傻乎乎地便吃了下去,因此为人类闯了大祸。
若说是因为我的良人本是属于“沉默寡言”型,才会有如此的表现,那我可要大大抗议一番。咱这良人可是在人群里,上台领诗歌出口成章,下台与人周旋笑语如珠,拿起电话和太太以外的“狐群狗党”可以滔滔不绝,趴在地上和女儿玩,会笑得嘻嘻哈哈。他的口,是见人就活,碰太太便死的那种。怎怪我婚后连连自叹︰“我,好寂寞!好寂寞哦!”
终于一次聚会里“交友婚姻”的座谈会,点燃了我埋伏日久的炸弹。
那一个晚上,主持人抽样调查我们这几对夫妇每天可以沟通的时间。结果是没小孩的夫妇是“几个小时”,一个小孩的夫妇是“半个钟头”,两个小孩的夫妇“十五分钟”。
会后一位单身女孩跑来对我说︰“看你们平常那么叫人羡慕,怎么每天才说那么短时间的话?好让人对婚姻失望哦!”
不料我“那一半”在旁边听到了,又“人来活”的兴致冲冲地插进口说︰“十五分钟怎么会嫌短?我觉得十五分钟还太多呢!”
我无言地望他一眼,心中的伤害很深、很深。
一回家便拉下了脸好好算总账。
“唉呀!我是开玩笑的啦!你连开玩笑也听不出来么?我一定要去找主持人和她说,你们这种座谈会杀伤力很强哟!”他一派无辜地辩解。
又是开玩笑!将来我上天堂,一定要问上帝我最想问的问题︰所造的男人为何总是这样惹气?好话不多,笑话却连篇?
可是,我们现在只有一个孩子,你和我每天也没有讲上十五分钟的话啊!
这次,我是打定了主意问清楚。
“都是老夫老妻的了,那有那么多的话好讲?”
“怎么没话讲?你难道不想多了解我,多认识我一点吗?”
我指着心口问。
“认识?婚前不是花了很多工夫在认识上?我们不是把我们的背景、思想都交代得很清楚了吗?还有什么好认识的呢?”
他这句话只可能作两种解释︰要不便是他已失去了认识我的兴趣,要不便是他认为我这个人是钉死的标本,恒久不变。两种解释都让我火冒三丈。
“我是女人,我有权利‘善变’!你是我丈夫,你应该了解我的千变万化!”
“唉!那是闹情绪,有什么好了解的!”
一句“闹情绪”,清清爽爽地扼杀了我自以为诡谲变化的神秘魅力。
“那──分享感受,总不为过吧!”
为他难得的有“沟通的意愿”,我愿耐心地疏导一番。
“分享感受?也得选一下时间啊!”
这老兄的不领情,又让我毛躁了。
“捡什么时候?你刚下班时不能谈话,说是累,吃晚饭时又不能谈,说是‘要专心’,和你讲话难道得预约?”
“吃饭本来便是一件‘严肃’的事嘛!不专心怎么成?”
他脸上泛起了想到食物的那种满足笑容,“况且,听话和说话对我来说,是很费劲的事──”
“费什么劲?我再累再忙都可以倾听你要说的话!”
自己说得都觉得有些伟大。
“那是因为我想说话的时候不多啊!”
怎么“理”字又站在他那边?
“真的,你说话的时候,我是很用心的在听的呀!”
说得有些认真了。
“用心听?那为什么一副愁眉苦脸,老久都吭不出一声来?”
明明是听得发呆嘛!要不怎不答应一下呢?我觉得他强辩。
“那是因为你诉苦,我总觉得应义不容辞地为你找解决的办法,正在那苦思找答桉呢!”
我有些讶然!
“谁要你给答案了?”
“那你为什么要说?”
他比我更讶异。
“分享啊!女人需要和人倾吐她的感觉,她的情感啊!”
唉!说话本来不怎么费劲的我,这会儿也累了。
“那──我听就好了,更没有什么好讲的啰?”
“不对!你要说︰‘我了解’,那会让我很舒服,觉得你真正了解我了!”
“这?──我想──我了解!”
孺子总算可教。
经过这次有“建设性”的沟通,我们终于摸索出来一种沟通的方式。既然他下班时不能谈,吃晚饭时不能谈,我们便饭后散步时谈。若因有事不能散步,我们便晚上“枕边细语”时沟通。那情景常是这样的︰
我一边叽叽咕咕我小女人的感受和心情,他一边点头微笑地说︰“我了解!”
直到他不小心睡着了,又神智不清地被我摇醒,我便宣称“Touchdown一次!”
这样地连续touch down三次,我便亲他的额头,对他沉睡中的脸道晚安。
若说这种沟通是妻子虐待丈夫,或是品质贫瘠的沟通有等于无,也说不上。这是我们之间互相体贴的一种方式,我们──乐在其中。
在一个广播节目里,我找到了答案。那是家庭心理学权威詹姆斯‧杜布森博士在讨论男人和女人的差异时说︰
“若一个男人一天可说上一万二千五百字的话,那女人便能说上二万五千字的话。所以,当丈夫在上班时,一不小心便轻易地吐掉了他那一万二千五百字,回到家后便是剩下“是”或“不是”了。而他太太却仍有一万多字待发射。难怪太太会觉得心理堵塞,无法抒发。”
这段话使我茅塞顿开。我终于悟出了一个真理︰怪不得台湾女作家几乎统治了文坛,原来,全是在为那每天比男人多出的一万二千五百字找出路啊!
于是,我也开始拾笔,过起摇笔杆的日子。因为,我有话要说,我需要找人听嘛!
(选自《莫非爱可以如此》,莫非著,江西人民出版社出版)
(原标题:情话不绵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