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青春不曾狠狠恨过(下)

作者:张靖   来源:境界

所有人都愿意缅怀青春, 觉得那是人生最不可比拟的美好;可当我知道人生前方还有更美好在等着我的时候,我不缅怀过去,而是奔着那个光明奔跑。我终要走出过去的阴霾和仇恨,因我已得到真正的快乐。“忘记过去,努力面前,向着标杆直跑。”这是我的神对我说的话。(编者)

踩到死亡边缘

离家去广西之前,见到了漂洋而来的小姨,她在海外受洗归信基督,人温柔了许多,常常陪我们一起流泪。临走前她送我一本《游子吟》,读完后,我跪在床前做了个祷告,心想,天上能有个爸爸也不错。

我有时会称自己是基督徒,但我不读经不祷告,依然我行我素,对恨的人更恨。我依然相信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相信人要坚强不可流泪,相信除了自己无人可依赖。天父上帝不过是一个美丽的幻影,因为有祂,我依然当自己是个公主。

广西的生活很艰难,我竟对大米过敏,皮肤一直溃烂,医生不准我再进食米饭。我吃很多的面包,心烦意乱时更是胡乱塞进口,再吐出来,牙齿坏了,没钱也不敢不想回家,家里只有我那可怜的母亲,打电话只会让我们彼此抱怨咒骂,虽然我笑着,可我心里却一天比一天恨着。

07年复活节那天原本要去受洗的我却在当天上午煤气中毒,半死不活时身体撕裂般的痛,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怖,经过抢救捡回一条命。睁开眼,竟然看到的是我在外资公司的老板夫妇,老板Lares温柔的说,“你回来了!”那时我离家千里,好久没有父母在身边的日子,居然脱口说,“你们好像我的爸爸妈妈。”老板摸摸我的头,“We are !”(我们本来就是)

四月的阳光照射进病房,那一刻我的心被融化了,他们不再是遥远的我的老板,而是我在北海唯一的家人和依靠。我懵懂的想,这或许是神救了我一命。这次经历让我不由得重新思考生命的意义,并频繁的去教会。牧师说我太骄傲,经历的少,我因此讨厌他。但弟兄姐妹很好,聚会结束总是送我回家。我坐在机车后,暗想,既然活着和死亡都如此痛苦,那我要多去瞻仰上帝之光,至少离世后是快乐的,而且不用再来。或许,那是‘信仰’给我的唯一慰藉。

下车时,我向她道谢,她摇头,有些郑重地说:“你不要谢我,要感谢神。” 这个回答令我怔了一下,人大都喜爱被称谢赞美,由此感到自己有价值,是个好人,居然有人这么认真地回绝别人的感谢。我开始感到“真信”的人不寻常。

我开始读经,但依然很痛苦,经上说要爱你的仇敌,我做不到。我觉得这话说得好听,但太高太远。耶稣是耶稣,我是我。

我为仇人哭

08年工作迁至青岛,教会常打电话给我,问我为什么不来聚会。我故意不接电话或撒谎,但他们从不放弃。看着他们聚会、祷告、渴慕神,我心情很复杂。我也很想那样,明明已经装得很像了,但内里就是做不到。我焦虑于自己的“真相”:工作压力很大,常常出差,对同事多有嫉妒,脾气更加暴躁,和母亲也常在电话中争吵;父亲偶尔获准致电给我,但他杯水车薪的安慰浇在我心头瞬间便转为仇恨。我把自己变成了两个人,在教会的时候看上去很好很开心,一转身就又尖刻又焦虑。

我买了赞美诗,把不会唱的诗歌挑出来,一一学会,免得唱诗时跟不上节奏,显得不够深情;和姐妹分享的时候,也常常夹杂几句“感谢主!”;年长弟兄姐妹的意见,我都全盘接受,免得被说不顺服;大家都说“这个姐妹好可爱,好顺服”,我的心里就无比欢畅。

但回到生活和工作中,我就变了个人。工作不能做到完美,我会责怪同事,甚至将供应商责骂至大哭;常常担忧同事是不是做得比我更好,老板会不会更喜欢她,下次出国是不是又轮不到我......整天都活在算计中,想着如何打败竞争者,得到最大利益。

我讨厌读圣经,因为每句话都指出我有多么坏;也讨厌谢饭,那会使我想起自己常常吃了又吐浪费多少粮食;我彻夜读乱七八糟的小说,每天听各种流行音乐,不愿意入睡,也不愿意醒来。2009年9月,这种状态达到顶峰,母亲也多次被我气哭,有天晚上我吐掉嘴里的面包,看着自己,绝望地想“好脏,我活得不像人,不配作基督徒。”

就在那几日,我读到一句话:“耶稣说,康健的人用不着医生,有病的人才用得着……我来,本不是召义人,乃是召罪人。”我抚摸着那页圣经,突然觉得那是对我说的,我是个病人,心里病得很重的人,那天我才有点明白,耶稣是为我来的。

我翻出很久不听的讲道录音开始听。牧师念道:“为义人死,是少有的,为仁人死,或者有敢作的。惟有基督在我们还作罪人的时候为我们死,神的爱就在此向我们显明了。”

字句如此熟悉,我却像第一次听到似的。讲道最后,牧师提到约翰福音里耶稣对一个行淫的妇人说:“我也不定你的罪。去吧。从此不要再犯罪了。”

我低下头揪住床单,过去如流水在眼前铺陈。

那个行淫的妇人就是我,用尽生命喂养心中名为骄傲和自爱的猛兽,那些虚浮的赞美,对同事的嫉妒,心中的恨意,说过的谎话,虚伪的笑容和尖刻的言语都是它的食物。我看到内心深处谁也不爱,唯独爱自己——这罪从未如此明白。

“罪人的女儿”这个名头曾经令我羞愤难当,但在这一天,我头一次认识到自己就是罪人。当年上帝的儿子背着十字架走在苦路上时,我站在讥笑他的人群中,他不记恨我,反而为我流血赴死。我也不再恨那些令我父亲入狱的人,他们和昨天的我一样在算计中流汗,在虚空里流泪,在自己的罪中痛苦挣扎。一想到这些,我为他们哭了。

“爱你的仇敌”,原来并不仅仅是一句美丽的话语。奇妙的上帝,就这样斩断了我身上仇恨的枷锁,释放了我。

 玻璃上的苍蝇 

前些天和一位同事聊天,他悲愤地说:“活到三十岁,我的人生是失败的。”没车、没房、没爱情、没权力就能让一个人定义他自己人生已经失败,我们活在怎样一个充满否定和扭曲价值观的年代。他焦虑沮丧,怒火丛生,令我想起一位牧师这样描述这个时代的年轻人——好像趴在窗玻璃上的苍蝇,前途一片光明,脚下无路可走。

但何为成功的人生?

这位同事也令我想起另一个年长一些的朋友,坐拥千万游历各国,坐在我的对面,眼中全是血丝,口里全是谎言。有一晚,他喝得烂醉,开车在大街上乱闯,我在车中只能一言不发。

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在知道罪以前,我与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和事以恨意相联结:恨夺我所爱的女孩,恨不成器的自己,恨诬陷父亲的人,恨不能兑现诺言的父亲,当母亲抱怨的时候,我也恨她;更恨没有公义的世界,冷眼旁观的世人。更可怕的是,因着深深的自爱,这一切都隐藏在充满所谓‘正能量’的外表下。

不一样的人生,一样的焦虑,不同的处境,相同的愚顽。

人在路上,将恐惧埋在心底,好像什么都不怕,夜里醒来却又发现生活的动力仅剩下那些惧怕,在死地徘徊,却不知帮助在哪里。

某个周五,公司照例发蛋糕,我取了一块,随手放在饭盒里。回家的路上,那条落下樱花的路,一位老奶奶趴在那,我走到她面前,蹲下身给她零钱,抬头的一刻,看见她张着口,满脸泪水,那欲诉无言的样子好像一把刀划过心底。

我把蛋糕递给她,她捧过去,那一刻她双手包裹住我的手。虽然只是一瞬间,但我是第一次摸过他们的手——硬凉干燥,没有皮肤的感觉。她的手和那布满泪痕的脸,我一辈子都不能忘记,因为那就是我自己的脸。她的温度,就是我的温度。我也流着泪,自己无法擦干,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却还不知道自己在乞讨,需要被怜悯。双手相触的一瞬间,似乎开始明白何为‘道成肉身’。

两千多年前,上帝的儿子来到这个世界,看到的不是光鲜富贵,而是满目疮痍;看见的不是富养滋润的人群,而是一个个乞讨的犯人,然后他伸出手,握住他们,赐下粮食,赐下生命。

是的,今天我走到了三十岁的门前,还是趴在窗玻璃上,却不再为一片光明的前路撞得头破血流。死亡依旧令人战兢,却也能成为活下去的动力。仍然一无所有,却又样样都有;虽忧愁,也喜乐满怀。巴不得对所有人呐喊:看啊,这里有处避难所,有座风雨桥。

世人怀念青春,怀念逝去的美好,唯基督告诉我们:“忘记过去,努力面前,向着标杆直跑。”远处没有目标,人才倍加留恋终将腐朽的青春,那不朽的,只在至高处。

(原标题:你在恨着谁?--致我终将逝去的青春)

发布日期:2015-05-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