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己也在此经历改变一生的事件。有一天,我跟好友走过大马士革门,突然听见一个声音朝我而来。
耶路撒冷旧城城墙上供人通行的7个古城门中,有一个比其他城门装饰得更华丽,就是大马士革门,人们由此城门进入旧城中古老穆斯林区及基督徒区的接壤处。
第一世纪,有位称作“大数的扫罗”的人在前往大马士革途中,计划对一个被他视为异端的新犹太教派执行残酷镇压。被他施以酷刑的人后来被称为基督徒。然而一个令人惊异的际遇不但改变他的目的地,也永远改变了他的人生。
我自己也在此经历改变一生的事件。有一天,我跟好友走过大马士革门,突然听见一个声音朝我而来。
“你叫什么名字?”一个30来岁的家伙用阿拉伯文问我,看得出来他不是阿拉伯人。
“我从英国来。”他转用英文说明,他的英国口音实在太重了,我几乎听不懂。我们鸡同鸭讲好一会儿之后,才隐约弄懂一点。好像是跟基督教有关,还有一个固定在西耶路撒冷大卫王旅馆旁YMCA大楼聚会的读书团体。
我知道那地方。当时我成天无所事事,闲得发慌。我心想,了解一下基督教也许挺有趣。更何况,在跟有名无实的穆斯林、狂热分子、国家主义者、高级知识分子、文盲、右翼分子、左翼分子、犹太人及异教徒等各种人打过交道后,对于交友对象,我也不挑剔了,而眼前这个人看起来很单纯。
当晚大约50人在一个老旧商店聚集,大都是跟我年纪相彷的学生,来自不同种族,拥有不同信仰背景。几个人帮忙把英文讲解翻译成阿拉伯文跟希伯来文,好让大家明白。他们给我一本英阿对照的新约。
好友告诉我,如果被人发现我跟基督徒混在一起,这很危险。
我却不太担心。父亲一直教导我们要敞开心胸,即使跟我们的信仰不同的人,我们也要学习去爱。我低头看着放在大腿上的圣经。
父亲有间大图书馆,藏书约5000本,其中包含1本圣经。小时候我读过雅歌里的浪漫篇章,却没有继续读下去。我想我至少可以试着读一下。
我从头开始读。当我读到登山宝训时,我不由得想,哇,这个叫耶稣的人好棒,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好美。我一读就停不下来,这里的每句话似乎都触碰到我心深处的创伤。讯息很简单,却充满能力,医治了我的灵魂,也带给我希望。
然后我读到:“你们听见有话说:‘当爱你的邻舍,恨你的仇敌。’只是我告诉你们,要爱你们的仇敌,为那逼迫你们的祷告。这样就可以做你们天父的儿子;因为祂叫日头照好人,也照歹人;降雨给义人,也给不义的人。”(马太福音5章43~45节)
就是这个!这些字句教我大吃一惊,我从来没听过这样的话,但是我知道这是我一生在寻找的讯息。
这么多年来,我挣扎着要弄清楚我的敌人到底是谁,我一直在伊斯兰教和巴勒斯坦之外寻索敌人。突然之间,我明白以色列人不是我的敌人,我的敌人也不是哈玛斯,不是舅舅易伯拉欣,不是那些拿M16机关枪枪托重击我的人,更不是那些讯问中心丑陋的警卫。
我突然明白敌人不是以国籍、宗教或是肤色定义的,原来我们拥有相同的敌人:贪婪、骄傲,还有一切住在我们里面的坏念头和魔鬼的黑暗。
这么说来,我可以自由地爱任何人了,因为唯一一个真正的敌人是住在我里面的敌人。
若是5年前读到耶稣说的话,我只会想,真是个笨蛋!然后把它丢到一边。但碰过疯狂的屠夫邻居、趁父亲入狱时殴打我的亲戚及宗教领袖,加上我自己在米吉多的体验,这一切都是为了让我能接受这个真理中的力量和美好。此刻,我唯一能想的是,哇!祂好有智慧!
耶稣说:“你们不要论断人,免得你们被论断。”(马太福音7章1节)他跟阿拉真是太不一样了。伊斯兰教的神满是批判,而整个阿拉伯世界都跟随阿拉的脚步。
耶稣斥责伪善的文士和法利赛人。这让我想到舅舅。我记得有一次他受邀参加一场特殊活动,他因为自己没被安排坐最上座而大发雷霆。我感觉这段话好像是耶稣在对舅舅易伯拉欣和伊斯兰的每一位长老、教长说的。
对我而言,耶稣在这本书里每一页所说的话都蛮有道理,我终于按捺不住哭了。
上帝先用一些人让我明白以色列不是我的敌人,现在祂藉着我手中这本小小的新约圣经,把我一生的困惑都解开了。但我若是想要明白圣经,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穆斯林被教导要相信所有上帝的书卷,包含摩西五经和圣经。但我们也被教导圣经已被人篡改,可信度不高。而穆罕默德说,古兰经才是神给人类的终极话语,完全无误。基于这些教导,看来我得先顺从我的伊斯兰信仰,视圣经为一本被篡改过的经书,然后再看看如何把两本书整合在生活中,让伊斯兰跟基督教信仰并行。但要将这两个差异极大的信仰并行不悖,可不是小挑战。
那时,虽然我认同并相信耶稣的一切教导,我却没有把祂跟神连在一起。即使如此,我的价值标准突然戏剧性地改变,开始被圣经影响,而不是古兰经。
我持续研读新约圣经,也继续参加读经班。我周日参加主日聚会,心想,这不是我在拉玛拉看到的那个宗教性的基督教,这里是真的。我以前认识的那些基督徒其实跟传统的穆斯林大同小异,他们持守一个宗教,却没有活出真义来!
我花更多时间跟读经班的人在一起,也愈来愈享受他们的友谊。我们一起开心谈论自己的生活、背景及信仰。他们总是尊重我的文化和伊斯兰传统,我发现跟他们在一起时很自然,完全不需要伪装。
我继续挣扎,试图把在读经班学到的东西塞到自己原本的文化中。渐渐地我发现,其实我们巴勒斯坦人的苦难不是来自被占领,我们的问题远比军事和政治议题更大。
我扪心自问,若是以色列从这里消失──若是一切不只回到1948年以色列建国前的光景,而且犹太人再次离开圣地,离散到世界各地,巴勒斯坦人的处境将如何?第一次,我心里有了清楚的答案。
我们仍会处在无尽的战争中,没有目标地战斗——为了一个没戴头罩的女性而战;为了证明谁最强、谁最重要而战;为了由谁制定游戏规则,谁拥有高位而战。
1999年底,我只有21岁。我的人生开始翻转,我愈读圣经,愈感困惑。
“神啊,创造天地的神,请告诉我真相是什么。”我日以继夜地祷告:“我心里好乱,我已经失去方向,不知道该走哪条路。”
26岁,我改信基督教。这个决定使父亲宣布和我断绝父子关系,同时危及到性命。
我很想告诉亲爱的家人,我知道只有上帝明白你们经历过什么。我知道我的所作所为已在你们的生命中留下另一道深深的伤痕,也许此生这个伤害都无法医治,而你们必须一直带着这个耻辱活着。
我其实可以成为一个英雄,让我的同胞为我感到骄傲,我知道他们期待一个怎样的英雄:一个为了国家,献上自己以及家人的自由斗士。如果我抗争至死,他们将会世世代代传讲我的英雄事迹,永远以我为荣。然而在现实生活中,我无法成为一个英雄。
相反地,我成了自己同胞眼中的叛徒。虽然我曾经为家族带来荣耀,但我现在只会让家人蒙羞。虽然我一度是皇族王子,如今,我身处一个国家,是个陌生人,独自和孤单及黑暗的敌人角力。
我知道在家人的眼中我是个叛徒,但我希望他们能明白,我选择背叛的不是他们,而是他们心目中对英雄的定义。当中东地区的国家——犹太人跟阿拉伯人都一样——开始稍微理解我所体会的,那时才有和平的可能。若是我主耶稣将世人从地狱的刑罚中拯救出来,却仍被世界排挤,则我被拒绝又何妨呢?
以前的我,受到谎言的操弄,以及民族主义、仇恨、复仇的冲动驱策,变成仇恨的器皿。每一天我都看到这些自以为是伟大信徒的人,用宗教的名义在做着可怕的事。但现在我相信真理和饶恕是中东问题的唯一解决方案,中东问题的挑战,特别是以巴问题,不在于找出解药,而是成为有足够勇气、能首先拥抱他人的人。
你我都付出了代价,但战争和和平的账单却持续送上来。愿上帝与我们同在,也帮助我们背负这沉重的担子。
我不知道未来将会如何,我只知道自己并不惧怕。现在,我想与你们分享到目前为止帮助我存活的一点诀窍:若是在过去的年岁,我曾让一个无辜生命得以存留,则现在所有的罪恶感或羞耻感都只是小小的代价,一切都值得了。
若是你问有多少人因我的作为而心怀感激?其实不多。但我欣然接受。我一直相信我所做的,也会继续相信,这就是漫长旅程中我拥有的唯一燃料,它支持我前进。我们免去的每一滴无辜鲜血都带给我希望,让我能走到最后一日。
(本文由《境界》编者转载节选自《哈马斯之子:恐怖组织头号叛徒的告白》的部分章节,该书译者为陆沛珩,出版社:大块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