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铁生:遭遇苦难,寻求中,又擦肩而过

作者:刘英苗   来源:使者

苦难是人生无法回避的一个主题。与这些突发事件的骤然降临相比,有另外一些人,因疾病或事故,缠绵病榻数十载。漫长的岁月中,苦难以较为温和却持久的方式,浸润了他们的生命,拷问着他们的灵魂。

苦难的人生是否值得留恋?靠什么力量才能胜过人生的苦难,且找到长久忍受之后的意义和价值?

生死之思

史铁生出生于1951年,基本可归作“生在红旗下,长在新中国”的一代人。十八岁时去陕北延安农村插队,两年后因腰痛回北京治病。1972年放弃治疗,开始了长达半个多世纪的轮椅生涯。

对一个21岁、生命才刚刚开始、就遭受如此打击的年轻人,首先面临的是生与死的抉择。他在《我与地坛》中写道:“两条腿残废后的最初几年,我找不到工作,找不到去路,忽然间几乎什么都找不到了,我就摇了轮椅总是到地坛那儿去,仅为着那儿是可以逃避一个世界的另一个世界。

我一连几小时专心致志地想关于死的事,也以同样的耐心和方式想过我为什么要出生…… 最后事情终于弄明白了:一个人,出生了,这就不再是一个可以辩论的问题,而只是上帝交给他的一个事实;上帝在交给我们这件事实的时候,已经顺便保证了它的结果,所以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事,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这样想过之后我安心多了……”

决定了活下去,那就势必要做些什么。为了让自己“有朝一日在别人眼里也稍微有点光彩,在众人眼里也能有个位置”,史铁生开始了写作。1979年发表第一篇小说。1983年《我的遥远的清平湾》获奖,开始扬名文坛。之后的三十余年,史铁生创作了五十多篇小说、散文,获奖无数,直到2010年病逝。

史铁生是中国作家中,少有的把目光投向残疾、弱势人群,给他们理解、关爱和尊严的一位。在一次对盲童的演讲中,他谈到:“残疾是什么?无非是一种局限。你们想看却不能看,我想走却不能走。那么健全人呢,他们想飞但不能飞——这是一个比喻,就是说健全人也有局限,这些局限也带给他们痛苦和磨难。很难说,健全人就一定比我们活得容易,因为痛苦和痛苦是不能比出大小来的,就像幸福和幸福也比不出大小来一样。”(《给盲童朋友》)这大概代表了从人的层面,对人生、对苦难认识的极致。

温和理想

1993年中国文坛有过一场大辩论,以张承志、张炜为代表的理想主义派,仍坚持理想主义这面大旗。人们敬佩他们的坚守,但对其目标已丧失了信心。对立的现实主义派,以王朔为代表,从其作品名称就可窥见其世界观、人生观:“玩得就是心跳、过把瘾就死”,摒弃一切理想、藐视一切权威。

这场辩论中,史铁生不属于任何一个阵垒,是处于边缘地带的温和的理想主义者。他提出:“意义的确证应该从目的转向过程,因为只要人们眼光盯着目的,就无法走出绝境。而一旦转向过程,即使‘坏运也无法阻挡你去创造一个精彩的过程,相反你可以把死亡也变成一个精彩的过程’。‘除非你看到了目的的虚无你才能进入这审美的境地,除非你看到了目的的绝望你才能找到这审美的救助。’……生命的价值就在于你能够镇静而又激动地欣赏这过程的美丽和悲壮…… 从不屈获得骄傲,从苦难提取幸福,从虚无创造意义。”(《好运设计》)

换言之,就好比希腊神话中那个不停推石头上山的西西弗斯,石头最终会不会滚下来无关重要,关键是享受这个推的过程。当把注意力从“推到山顶”转到“推的过程”,你可以欣赏风景、锻炼体魄,更可以找到同行的爱人或朋友,享受爱的交流。

对于“天堂”这个目标,史铁生的解读是:“人可以走向天堂,不可以走到天堂。走向,意味着彼岸的成立。走到,岂非彼岸的消失?彼岸的消失即信仰的终结、拯救的放弃。因而天堂不是一处空间,不是一种物质性存在,而是道路,是精神的恒途。物质性天堂注定难为,而精神的天堂恰于走向中成立,永远的限制是其永远成立的依据。形像地说:设若你果真到了天堂,然后呢?然后,无所眺望或另有眺望都证明到达之地并非圆满,而你若永远地走向它,你便随时都在它的光照之中。”(《病隙碎笔二》)

信仰寻求

史铁生对宗教有过广泛的探索,他曾经精辟地道出佛教和基督教的根本差异:“人皆可成佛和人与上帝有着永恒的距离,是两种不同的生命态度。一个重果,一个重行,一个为超凡的酬报描述最终的希望,一个为神圣的拯救构筑永恒的道路。”(《神位-官位-心位》)

尽管史铁生作品中的宗教情怀随处可见,他对基督教也有很深的了解和好感,但最终并没有信主。史铁生的作品打动了许多读者,但其局限性从一个基督徒的角度来看,是显而易见的。人类真的可以抛开结局、仅仅享受过程吗?其实,史铁生自己也看到了,“只有人才把怎样活着看得比活着本身更要紧,只有人在顽固地追问并要求着生存的意义”(《康复文本断想》)

对生存意义的追问,是人文精神的骨髓所在,也是人区别与动物的主要标志。人必须选择一种东西作为生存意义的证明。诚然,很多没有信仰的人、不相信神最终审判的人,也选择了真诚、正直、充满爱地过其人生,但他们内心深处,真的相信自己和那些作恶多端的人是同样结局吗?他们信奉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主体,岂不正指向一个洞察一切的、公义公平的神?

其次,人们都渴望爱情、渴望爱与被爱。但因着人的罪性和自我中心,难免有爱枯竭的时刻。当一个人行不出来爱的时候,他如何享受生命的过程?没有一个目的地的支撑和吸引,如何坚守?如果终点真的不过是虚无,那通向终点的过程难免杂乱无章,遑论提供爱、信、望这些美好的情感动力?

人们之所以认真地经过人生和苦难,不认识神的人往往会归结到是因为他们的良心所致。而基督徒们则毫不犹豫地把目光向上仰望:是神指引这一切。清洁的良心本来就是神在创世之初,放在我们每个人心中的。

发布日期:2015-07-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