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一岁的孩子,他们搬进了新家;同时在秋天的花园里,种下一株紫藤。
她期盼,来年春天花架下,满坠风铃般、深紫色花蕾。春来了,她急切地在藤蔓中寻找,只看到朴素淡净的串串小白花。好生失望啊,她忿忿:哪有身为白色的,还敢自称紫藤?!
与她对婚姻的失望一样。
自小至大,她心中的“白马王子”都是高大成熟稳重的“大哥哥”型,也因此拒绝过别人对他俩的撮合。没想到,事与愿违。寻寻觅觅、兜兜转转,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人身上,浪掷了情感和青春,蓦然回首,他俩身边,竟只剩下了对方。好似被命运的浪涛抛卷到同一条小船上,从此在一起,似乎是理所当然却又迫不得已的选择。
八年来,白色紫藤花每每应时而开;八年来,每次稍息花下,欣赏过那粉蝶儿般的朵瓣,陶醉于那浓烈的花香之后,她总不免暗暗念叨一回:如果是紫色的,就好了。花开依旧、叹息依旧、抱憾依旧。
就像面对一样年龄、一样生长期的丈夫,她多有失落,常常数落他不懂事、不体贴、做事没有计划… … 这些怨言,像翻泼的墨汁,黑漆漆地溅洒在夫妻间,二人关系更加晦暗。他有心弥补,却无能为力——长期身处母亲的呵护下,三十几岁尚不能独立。一个不会照顾自己的人,怎可能一下子就学会照顾别人?他只有唯唯诺诺、点头哈腰。而这种态度,一方面更惹她厌烦,对丈夫难以心生敬重;另一方面,倒也给她暂时的安全感:毕竟,他还是以她为重的。两个人的世界,还是象恋爱季节一般,甜蜜多,酸涩少:重复的冲突、循环的矛盾,简单化处理,吵了又好,好了又吵。
直到有了孩子。
那个柔软娇嫩的婴儿激发了她全部的爱怜与柔情。她的眼里心里,满满的,只有小小的他。直到孩子三岁,上了幼儿园,她回过心神,才发现,以前围着她转的“一丈之夫”已心隔千里。不知何时开始,早上,她和孩子未醒,他已上班;晚上,他们沉沉入睡,他才回家。浑身酒气、倦意的他,面对电脑的时间远远超过面对她。她受不了这样的忽视冷落,但丈夫已不再似从前,凡吵必让、高挂免战牌。家庭沦为战场:斥责、争吵、流泪、冷战… …交替上演。
终于到了某天,剧烈的家庭大战再次爆发。彼此攻击的硝烟暂息,她心灰意懒,定意要走;他不愿放弃,请求再给彼此一个机会。几年来第一次,他们从背对背回到面对面。因着神的一句话:“神所配合的,人不能分开。”也因着他的坚持,她勉强留下。
这段混乱、阴郁的“黑暗”时期,哪里还顾得上花儿是白的还是紫的,就是开成了牡丹花儿,她也无心欣赏。
接下来几年,婚姻好像起伏曲折、坎坷狭窄的登山道。好强的她,要放下野心回归家庭,磨平自己的棱角与锋利,学习为人妻母;绵软的他,要站起身直起腰,学习带领和担当,做家庭之舟的“船长”。她为丈夫恒切祷告,求神改变他,却不情不愿地发现,最需要改变的那个人,原来是自己;婚姻里要对付的是自己的骄傲与多刺的舌头。他为妻子恒切祷告,求神改变她,却悔悟多年来,是自己刚硬固执、爱心冷淡。“铁磨铁,磨出刃来。”家庭气候开始转向,渐渐雷雨阵歇,慢慢阴转多云,后来变成多云见晴。却也会在一心盼望晴空朗朗的时候,忽然乌云滚滚,山雨欲来。不知不觉间,他们竟可以从一次、两次,到越来越多选择,不以对方为敌,不执着于自己的正确;而是低头承认,要对付的至大仇敌,潜伏在自己内心。说来话短,但咬牙也要顺服、怒火中烧时勒住舌头、挣脱沮丧的捆绑、从失败的泥潭中爬出;还有许多次跪倒在神面前,为自己也为对方哀伤痛哭悔改,这样的日子,真的是“死荫的幽谷”。
有时,多年未解决的老问题、老毛病如期发作,她又想要痛痛快快地爆发:以讥讽的舌头为箭、冰冷的表情为刃刺向对方,报复他、逼他道歉、要他快快改正;或撕裂、加深自己的伤痛之处、要他自责、罪咎、迫他认错。神却温柔又坚韧地揭示她的本性:更深的罪污、更大的锈蚀潜伏在她的心中,眼中有梁木的,是自己啊。以至于这时的她,惟有安静俯伏在神的脚前,不敢再犟嘴,慢慢等候心中熊熊的愤怒之火熄灭。神的爱,神的管教,是勒住她这匹野马的缰绳,一次次止息她反叛、苦毒的滔滔巨浪… …
终于,有一天,他对她说:“每次回家,看到你的笑容多了,我更想回家了。”又过两年,她给他短信:“今天祷告,默想基督的爱,我竟然回想到,和你的拥抱中,有那么一点儿同感。谢谢你的爱。”
忽尔今春,孩子10岁。她惊觉,庭外的紫藤,怎地寂静无声?四月已至,春已过半,海棠、桃花、樱花,均次第开过,花都谢了。而它枯干的藤茎上,无苞也无芽。原来,常年迎春而发、芬芳满院,白色紫藤花已经在庭院中、在她心中,扎下难解难分的深根,成为不可缺少的风景。她暗暗不舍:难道枯死了?后悔惋惜中,她曾一次次折下枝条查看:枯黄中略带点儿青,还有些儿希望吧?
祷告、等候、忍耐… …一路走来,像教养顽梗的女儿,神改变她的心,不是给她最想要的,而是给她最有益的… …和神自己。
一天清晨,她正忙碌拾掇冬衣,鼻端飘来隐隐幽香,循芳四望,窗外,串串粉白花簇累累垂下。惊喜的花苞缓缓绽放于心:嗨,你回来啦?
既喜且愧,她忙招呼丈夫孩子一起看。可爱的孩子,见妈妈那么喜悦,跑过去,折一枝,插入妈妈衣襟。深深嗅着馥郁的香气,她笑着对他说:“以前,我一直想要紫色的。”他自然地回应:“简单,我们重新栽一棵!”她乐开了花:“亲爱的,现在我变了。”
他们一齐向上看,紫藤花儿,竟已经缠绕上高高的银杏树枝,姣姣花串在绿叶间颤颤微笑;那忽视久矣的明净洁白,在阳光下,清风中,飘扬、飘扬。
(原标题:紫藤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