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以前，参加过一个葬礼，失去母亲的女儿坐在尘土中，大声呼叫：“妈，你可疼死我了！”那是我在葬礼中听到的最刺心的呼喊。
几个月前，和一个朋友聊天，他说起三岁的儿子不小心被门挤折了手指，他抱着孩子向医院跑去时，感觉自己真是“撕心裂肺、肝肠寸断”，他问我，你能想像吗？我反问他，这很难想像吗？
一个是丧母之痛，一个是伤子之痛，那是同样的血流在不同的身体里，一旦被打破，怎么会不痛呢？亲情之痛并不难以想像和理解，难以想像和理解的倒是那没有血缘关系的爱情之痛。
爱一个人，不仅仅是喜欢和好感，爱到深处的时候，将会是极沉极锐的痛。这种痛，不是因为对方说了什么或者做了什么伤害自己的事而感觉到的痛，而是因为知道也许会失去对方而生的痛，无论因人事还是天意，一想到也许会永远地失去, 这种痛就切入骨髓，像失去自己的眼睛或者肢体。这痛不是源于血源，却仍与生命相关，失去那个所爱的人，就是失去一半的生命，这并非出于人的描述，而是上帝的旨意――男人女人都要离开自己的父母，然后合为一体。
那么多年，我们已经不太敢真地去爱了，我们会用许多美丽、温柔、宽和的字眼去模糊它可能带来的疼痛感，我们爱的触觉在慢慢变得老化、迟钝和麻木，过于聪明的我们，知道爱是会让人疼的，知道爱是需要付出时间和精力的，于是，“不谈爱情”变成了一种明智之选；当然，在嘴上说说爱情还是必要的，即使仅仅是为了减少寂寞或者提供谈资。只是，当对爱的析解和描述越来越多、越来越滥的时候，便知道，我们是多么需要那种能够真切得痛到骨髓里的爱情，却竟然既给不了也得不到！――我们已经渐渐失去了爱的能力，而这种爱在上帝的眼中还不过是一种小爱罢了，那种无私的大爱更是让人望而生畏。仅仅是爱一个自己喜欢的人，我们都害怕付出，害怕疼，我们真是到了需要神来怜悯和拯救的时候了。
越来越精明的我们把爱嚼得像一片口香糖，牌子、口味频繁地换来换去，人人都认为自己有足够的权利可以如此灵活和轻率，知道反正是不打算真咽下去当食物的，嚼得差不多了，一弃了之。于是，所谓的爱之疼就变成了一种说法，似乎还透着一点自虐的味道。
有一位名叫布兰德的医生写过一本书《疼痛――无人想要的礼物》，详细记录了一些因各种原因失去痛感的病人的案例，他通过大量事例说明――“疼痛是上帝的恩赐，能够感知疼痛意味着身体的正常和健康。”其实，与其说“爱是疼痛”是一种比喻的修辞，勿宁说它是一种切实的描述，就像疼痛是一种能力一样，爱也是一种能力啊。
借着这种能力，我们才有可能让生命得以舒展、丰满和强大，让心灵更加健康、正常和自然，由此也才会滋生更多的爱。能给予活生生、有疼痛感的真爱其实也并不难，只要我们放下自己。疼的时候，我们不会在意自己是谁，我们只会在意疼在何处。可怕的不是疼痛，而是源于自私、算计、自以为是的漠然与怯懦。
耶稣说：“爱里没有恐惧。”在一个怯于真爱的时代，也许需要我们重新磨利心灵的触角，去感受疼痛，去感受爱，这样才能够诚挚地给予，也才能够勇敢地选择。
原文标题：《爱是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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