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洪流中的两把筛子

大学里最重要的两个科系就是“历史科系”与“图书馆与信息科系”，前者为人类文化精华的传递，后者是核心知识的汇集。其他的科系所探讨的知识，比起这两个科系都太微观。在过往时光的洪流中，漫长年月的流逝，任凭有多少的知识被提出，多少的事件在发生，只有“图书馆与信息学”才能认定哪些知识或书籍值得保存，只有“历史学”才能决定哪些事迹值得记录，成为代代的传递。“历史学”与“图书馆与信息学”相互为依，前者以后者的资料来编纂，后者典藏前者撰写的成果。如果国家或是民族的历史记录与图书馆被外人消灭，他们的文化会迅速消失，后人将不知道他们曾经拥有的辉煌。

 

在人类的知识领域里，只有历史是以最宏观的角度、最长远的眼光看事情。历史（history）源自拉丁文的historia，意即探讨过去的学问。history 含有story（故事），表示历史是以故事为素材，经由仔细的考证，客观地将故事的前因后果，准确地编串起来。历史学最迷人的地方，在于考证资料时，是站在现今向后观看，一直看到深处；在撰写时，则站在后方向前透视，一直透到未来。“真实”是历史唯一的法则，历史学者坚信：“时间，可以澄清真实与真理。”有这法则与信心，历史才能成为未来的借鉴与提醒。

 

接下历史教育的棒子

在历史上，有不少杰出的历史学家，例如写作《波希战争》（Greco-Persian War）的希腊史学家希罗多德（Herodotus，公元前484－425），或是著有《史记》的中国史学家司马迁（公元前145－90）。但是，首先将历史当成一门学问来教导与研究的人，是英国史学家比德（Bede，673－735）。他在731 年将教导学生的内容，以断代史的方式，编写成《盎格鲁—撒克逊史》（Anglo-Saxon History），被称为“英国史学之父”。他将历史学转变成理性的探索，经由锲而不舍地收集原始资料、考证流传逸事，并详细比照口述历史，客观地撰写出过往事件的真相。他完全不考虑当权者的立场，以史学家的良知自由、独立地论述。

 

比德在19 岁时，进入奥古斯丁修道院的学校就读。修道院院长阿尔比努斯（Albinus）是个历史学教育家，他曾写道：“历史学家必须是一个可靠的人。历史教育的价值，在于将过去重要的资料，借由写作的方式，细心整理，传递下去。”阿尔比努斯收集了许多资料，但未提笔撰写就病逝了。比德30岁时，成为奥古斯丁修道院的修士，他承担起老师未完成的任务，写出第一本英国历史。

 

早在希腊文明鼎盛期，英国仍是孤悬在欧洲大陆的蛮荒岛屿，直到公元前55 年，凯撒（Julius Caesar，公元前100－44年）带着罗马军队登上英国土地，与当地的凯尔特人（Celtic）争战，外人才开始知道英国的存在；比德便由此写起。凯撒称那些处于原始、野蛮的凯尔特人为奥比恩人（Albion，意即未开化）。罗马军队持续与凯尔特人争战，一直攻到苏格兰高地，并派军驻守。公元5 世纪，罗马势力式微，盎格鲁—撒克逊人前来。罗马留下的军团，反而与凯尔特人联合，一起抵抗盎格鲁—撒克逊人。这场战争持续了134 年，直到544 年，盎格鲁—撒克逊人占领英格兰、威尔士、苏格兰、北爱尔兰，组成不同的邦国。邦国之间又互相争战，直到633 年英格兰与威尔士组成的联军，占领各地，才形成一个有组织的国家——“英国”。

凌越一切的眼光

比德是凯尔特人，他对凯尔特的古王国被罗马灭亡充满同情。他厌恶罗马的武力，但认为罗马带来的制度、文化对英国有很大的帮助。他始终认为盎格鲁—撒克逊人是外来的侵略者，但是英国在他们的统治下，才能成为一个独立的国家，而非罗马帝国的附庸。比德熟悉历史，内心比任何人都挣扎，在各种悲、喜、爱、恶中，比德发现这一切的变化，是朝一个目标前去。他写道：“外表看似不断地争战，但是各部落、种族之间的差异，却逐渐在消除，往合一的方向凝结。”这是比德的历史观，只有透过历史，才能捕捉这股凝结的动力——“文化的认同”。历史所呈现的是，文化的影响将凌驾于政治、军事、经济之上。他后来被誉为“尊贵的比德”（the Venerable Bede）。

 

比德一生都在修道院担任教师，单纯、平凡、贫穷。他写道：“我不愿意看到学生阅读虚假的作品，以致一生从事虚空、了无意义的事。”许多事，短时间看有是是非非，但用历史的眼光一看，便知道一切不过如过往云烟；许多看法，短时间看是纷纷扰扰，但用历史的眼光一看，才知是自寻烦恼；许多人，短时间看是热血沸腾，用历史的眼光看，却令人心灰意冷；许多权力的变化，短时间看是你争我夺，用历史的眼光看，才知他们全是一伙。历史，看似是人事的演变，隐隐然却显示在时空的背后，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引导。

 

历史科系的价值

日光之下没有新事，上个时代犯的错，下个时代还会再犯。历史有什么用？比德写道：“历史告诉人，良善的作为最后总会有美好的结果，这将会使后人羡慕从事良善的事。历史也呈现，邪恶的作为最后必定带来败坏，这会使后人愿意学习，一生寻求委身有价值之事，避开邪恶与错谬的事。”他又写道：“昔日美好的人、事、物，可以借由历史而保存，因此历史值得记忆，值得一提再提。”

 

18 世纪60 年代初期，耶鲁大学成立“历史科系”。近代的历史学，发展出越来越多分支，如“社会史”“文化史”“经济史”“环境史”“科学史”“政治史”“教育史”等，历史学研究的方法论越来越多，以历史从事的文学写作，也越来越受重视，但是历史科系，始终不是大学的热门科系。

 

许多学生进大学的目的，是在找“饭碗”，有些科系确实提供“木器”“瓦器”的饭碗，价格低廉，显而易见，人人抢着捡；但有些科系，只有“金器”“银器”的饭碗，大都珍藏着，只有长期用心的学生才能找着。历史科系或许是这样的科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