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的化解,来自陪伴,防卫的卸下,来自善意。或许,我们的社会看似离战争很遥远,可是,心里的创伤却离我们无比靠近。面对这些创伤,是给予一个“正常”还是“不正常”的判定,还是,能够更多的陪伴与释出善意,不是看见伤痕,而是在需要中,看见自己的责任。
荣获戛纳影展金棕榈奖的《流离者之歌》,是部以异乡人的视角,省思欧洲难民困境的电影。在我看完这部电影的当天,“又”有一艘由利比亚前往意大利的难民船在地中海翻覆,来自埃塞俄比亚、索马里、苏丹和埃及的近四百名难民,恐怕葬生海底。
当我看到电影中的主角迪潘在异乡的地下室里,独自唱着斯里兰卡《泰米尔之虎》的军歌时,我看到他的“壮”与“悲”。战火,在他心里烙下的是“永远”,而和平在他的眼前,只是“掠影”。我们从电影到现实,可以思及只要一个国家有战争,因战争而流离的每一个人身上,都是带着战争的。战火在他们的“梦”里留下尖叫与哀求,在他们的“爱”里有诀别与遗恨,在他们的卑微里,有着见过生死的骄傲,在他们的脆弱里,有着经历离散的坚忍。
然而,不禁要问的是,世界是如何面对他们?我们,是如何面对他们?谁来收容他们被残酷驯养的残酷?谁来接纳他们被恐惧充塞的恐惧?
25年内战,无数流离者
《流离者之歌》叙述一名斯里兰卡的泰米尔族男子迪潘,曾是泰米尔武装团体“泰米尔之虎”的士兵,但因受不了长年与政府军的斗争,因此与一名同族女子雅丽妮和另一名九岁的女孩伊莉雅伪装成一个家庭,使用假护照偷渡至法国。刚到法国的迪潘仅能靠着在街边兜售玩具谋生,不时还会被警察驱赶,原本凶猛冷酷的军人形象荡然无存。但是,为了生活仍旧咬牙苦撑,最终,他在郊外的一个小区谋得了一份管理员的职位,便带着雅丽妮与伊莉雅前往。
只会简单法语的迪潘努力的在小区工作,期盼能够开始一个崭新的人生,也将素昧平生的两名女子认真当作自己的家人,一面教导雅丽妮如何融入当地生活,一面供给伊莉雅就学。然而,这与雅丽妮原订的计划不同,她本来是期盼前往英国投靠表亲,而伪装的家庭是为了取得护照,之后便只想只身前往,不顾伊莉雅与迪潘,所以,虽被迪潘说服前往法国,二人却在生活上多有争执。
三人不仅要面对生活上的龃龉争吵,更要面对该小区是一个治安极差、帮派斗争、火并屡见不鲜的地方。最后,雅丽妮因前往一位帮派大老的家中担任帮佣,无意间卷入一场仇杀,千钧一发之际,她向迪潘求救,而与雅丽妮朝夕相处日久生情的迪潘,眼睁睁看着理应和平的小区,竟变成了枪林弹雨,军人的本能被唤起,战火,在远离家乡千百公里的法国,也在他的心中再次点燃……
该片由法国名导贾克欧狄亚执导,荣获戛纳影展最佳影片,且在知名电影评论网烂西红柿(Rotten Tomatoes)获得100% 满分的评价。其背景采自1983年至2009年,长达25年以上的斯里兰卡内战,电影中充满着战争在人心中所划下永不抹灭的伤痕,而剧中饰演男主角迪潘的演员东尼泰森,几乎就与饰演的角色有着一模一样传奇的身世,不仅真的曾经加入“泰米尔之虎”,更为躲避战乱逃至香港,在治安恶名昭彰的“重庆大厦”窝居了半年之久,在语言不同的情况下,只能洗碗、做黑手、当工人换取微薄的薪水度日。
在朋友的鼓励下他开始写作,现在,他已经在法国成为一位知名作家、剧作家和演员,并将自身经历融入写作当中,重新唤起世人对斯里兰卡内战这段历史的关注。
安抚因恐惧而生的恐惧
事实上,该片重新为“战争”下了定义──不仅是眼见的,而是心里的。原本逃到法国的三人,理应重新开始生活,可是,他们却在不同的情境下,被勾起对于过往的种种恐惧。
晚上,迪潘都倚靠在家中的窗子旁,无法入睡,看着住在对街的帮派分子进出大楼;白天,他必须要等帮派分子聚会结束,才能入内打扫。他们身上带着武器,在小区的路口设下检查哨,多派人马还不时火拚。而雅丽妮则是在融入当地生活的过程中,因语言不同,处处觉得遭他人歧视,还无意间成为帮派老大家中的帮佣而卷入仇杀。小女孩伊莉雅在学校不仅要上“加强班”,更被排斥在团体之外,在得不到同侪的认同下,她成为了学校的问题学生,这也让雅丽妮与她的关系更加恶劣。
恐惧,是受创后的心灵如影随形的阴影,不仅仅是战争,家庭暴力、经历天灾、重大伤害或者是犯罪案件,都有可能导致人们对于他所身处的环境草木皆兵、风声鹤唳。我们往往不知道他们在一个安全的环境当中究竟“「怕”什么,而将他们的行为归类为“不正常”而企图“矫正”。可是,实际上他们是心中失去了对于环境的“信任”,而信任的建立需要很长时间,而信任的失去只要一刻。如何重建信任?电影中透露出的是,当环境无法给予的时候,有的,就是三个人的“相依为命”,也就是一句最有力的话语:“有我在!”然而,说出这句话的“责任”便是我们需要成为比恐惧更大的力量,在阴影中,照出光芒。
经历战争的人,往往会感到生命中的一切都将“被剥夺”,而会对周遭的一切有着强大的防卫机制。但是,很少人去思考,当防卫机制启动的时候,正是因为他们回到“被剥夺”的回忆之中,难以走出的时候。
电影中迪潘在小区担任管理员期间,泰米尔之虎的流亡将军找上门来,期望迪潘能重操旧业,运送武器回到斯里兰卡,而他拒绝了。但是,电影随即拍摄他晚上将自己关在地下室,用酒精麻醉自己,并且高唱泰米尔之虎的军歌,他的逃避与防卫,特别凸显了他的无力与痛苦。他与帮派的人发生冲突,是因为他不希望他们搜雅丽妮的身,因为这不仅是对他们的冒犯,更让他们想到他们本已经逃离的战争。
恐惧的化解,来自陪伴,防卫的卸下,来自善意。或许,我们的社会看似离战争很遥远,可是,心里的创伤却离我们无比的靠近,身为基督徒,也同为社会一份子的我们,面对这些创伤,是给予一个“正常”还是“不正常”的判定,还是,能够更多的陪伴与释出善意,不折断压伤的芦苇,也不吹灭将残的灯火;不是看见伤痕,而是在需要中,看见自己的责任。
原文标题:《在阴影中照出光芒——从电影<受创者之歌>谈受创灵魂的渴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