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不懂事，虽然我将这诗背得滚瓜烂熟，却读不出诗中丧母的哀痛。等到年长，母亲不在了，每当读《慈乌夜啼 》，眼泪就在眶内打转。母亲节，让我告诉你有关我母亲的故事吧。

         母亲和父亲是在澳门赌场相识的，母亲家贫，在赌场工作，奉养外祖母和年幼的舅父。父亲承祖父余荫，拥有一间汽水公司，供应当时在印支作战法国远征军。父亲三代单传，祖母很早便鼓励他结婚。父亲器宇轩昂，年少多金，可惜只爱胡混，蹉跎岁月，直到在赌场遇到母亲，惊为天人，热烈追求。母亲答应下嫁条件是要父亲接受外祖母舅父跟着她，父亲答应了。母亲带着外祖母和舅父，嫁到越南。候门一入深似海，父亲家族大，四合院里住许多人。记忆中，庭院深深，围墙顶插满防盗碎玻璃，拉着通电带刺铁丝网，有人荷枪守卫。母亲生大哥二姐，养不活，接着三姐出世。没有儿子，母亲日子不好过，活在家族压力下，祖母要的是传宗接代之男孙。所以，我出生便成了母亲的转机，可惜我是个早产儿，出生两磅多，体弱多病，令母亲头疼万分。

        我五岁时，祖母请个瞎子到家为我算命。算命先生取了我的生辰八字，摇龟壳，掷铜钱，煞有介事计算一番，满面寒霜地向父母亲及祖母宣告，我本是父亲前生债主，今世来讨债；这孩子将不停生病，直到把父亲家财花光在医药费上后，便会离开。算命先生用他信誉作保证，如果这孩子能活过十岁，任凭父亲到算命馆摔他招牌。自那天起，我与母亲命运作一百八十度转变。在祖母心目中，我已经不存在了。母亲气急败坏地把我带到城外小庙，为我转运开解。不知谁出的糗主意，父母亲要把我送给庙主持作干儿子，住在庙中，过十岁才回家。

      那时我五岁，至今仍然记得，母亲送我到小庙那晚，我抓紧母亲的手不放，惊惶四顾，墙上绘着恐布的十八层地狱图，吓得我心胆俱裂，大声号哭，哀求母亲不要把我留下。结果，母亲不忍心，将带我回家。当晚我发烧，几星期高烧不退，迷糊中喃喃地不断恳求妈妈让我留在家里，答应以后我不敢生病了。一天午后，父亲拉开睡床蚊帐，柔声对我说，爸妈不会把我送给别人，但以后不再称我‘儿子’，称‘弟弟’。后来知道这是父亲的计策，让要来逮我带走的阴差鬼卒，找不到父亲的儿子，我便可以活下来。我的童年就在这种惊惶恐惧的阴影中渡过。那段日子，不但我苦，更委屈了母亲。

      不久，母亲相继怀孕，生出来的仍是两个女娃，日子更难过了。祖母没有好面色，姨妈姑姐冷言冷语，外祖母整天牵着舅父，躲在房中，除吃饭外绝不出来。后来，弟弟出世，端五节五月五日五时出生，看相的说他将来大富大贵，母亲终于可以抬起头来了。 祖母疼弟弟，喜欢拿起弟弟厚厚的手掌，亲了又亲，认为手掌肉厚的将必富贵。我呢？我仍然常常生病，又干又瘦，在家不言不语，认为自己是家中多余的一份子，常发恶梦，梦中被人带到那座小庙，门关起，把我留在黑暗里。我认为母亲不要我，偏爱弟弟，回想起来，我何曾明白母亲内心苦楚。

        一九五四年，南北越分割，北越赤化，父亲携家随难民南撒。从此家道中落，祖母过世，父母亲带着我们六兄姊妹，投奔亲戚，受尽白眼。还记得最艰难的一段日子，我们寄居婶母家几个月。一天，不知发生什么事，母亲铁青着脸对我们说，以后不再在这里吃饭；吃饭时刻，大家留在房间中，不准出去。母亲说，‘我们穷得要有尊严，饿死也不吃嗟来之食！’孩子们不明白什么是‘嗟来之食’，只知道‘饿死’不是好玩的。长夜漫漫，肚子饿得咕咕叫，好难受，弟妹们哭哭啼啼坐在地上，不能入眠。最后，母亲忍不住了，带我们到厨房后门，找着厨娘。厨娘看着六个饿得有气无力的孩子，叹口气，从厨柜中拿出剩菜白饭。孩子们蹲着狼吞虎咽，母亲并没有吃，眼睙往肚子里吞。那天晚上，母亲面上痛苦的表情，永远留在我脑海里。

        长大懂事，我明白母亲为儿女们所作的牺牲。不过，我自幼养成内向性格，从来没有向母亲表达内心感激。要上大学，母亲送我到长途客车站。那是我第一次离家出远门，母亲替我寄妥行李，为我找个近窗座位，把食物袋放我手中。母亲再三叮嘱我小心，天气凉，晚上睡时多盖被，沿途不要在路边摊子吃喝。这些话，母亲说过不知多少遍，我默然不语。客车快开行，母亲不顾我反对，转身下车，说要为我买瓶水，方便客车上饮用。母亲体胖，健康一直不是很好，上下车颇费气力。她蹒跚而行，向小贩购买几罐汽水，还有我爱吃的零食，挽着沉重胶袋来到车旁，不知那里来的气力，母亲奋力将胶袋举到车窗前给我。

      客车开行，看着逐渐远去的母亲，我想起朱自清的《背影》，眼泪忍不住簌簌流下。到了宿舍，安顿妥当，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写信给母亲，把多年藏在心里说不出口的感情，让母亲知道。后来，二妹告诉我，收信那天，从来没看见母亲这么激动过。母亲到处对人说：‘家荣写信给我，说他好爱妈妈！’

     母亲节，念母恩情。亲爱的弟兄姊妹，趁着还有机会，总要好好珍惜，孝顺父母。圣经吩咐我们，“要孝敬父母，使你得福，在世长寿，这是第一条带应许的诫命。”〔弗六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