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员见证】爱儿挽歌：离开我们的时候，他6岁
苦难固然可以从哲学或神学中寻找解答，苦难的意义更可以从生活中体验。对我而言，这种体验可谓真实；在人看来，我也曾经历一段苦难：即将满六岁的儿子君博突然被主接回天家。在此风暴中，我们震惊伤痛；即使今日回想，仍是心中澎湃。但是我无意在此述说自己的苦难，我只想要见证这位赏赐生命的主耶稣基督。我想要见证的是神给了我家六年额外的恩典，使我们经历一个小生命奇妙的诞生，活了短暂的六个寒暑，然后奇妙的离世。六年，不算是很长的日子，但是其中说不尽的恩典与欢乐，并非人间的岁月可以衡量。六年之中，上帝让我饱饱经历为人父的喜乐，教导我何为无条件的父爱，更让我更深沉的体会上帝对人类的爱，为救赎世人，甚至舍去独生子耶稣基督。
一九八八年五月一日，我们一家人回到妻子仁娣的故乡参加主日崇拜，并探访亲友。下午一时左右，将满六岁的儿子君博，意外坠楼，幸好邻居及时发现，立即送医急救。我们的震惊不可言喻，因为不晓得确实发生了什么事，也无由知道会产生什么后果；另一方面，我们感谢神，因为君博外表完好，除了左手脕骨折，头部及全身没有任何撞伤淤痕；除了略受惊吓，一切似乎没有大碍。事出急迫，只得送至附近省级医院，因为是星期日，有经验的主治医师休假，只有一些年轻的医生和实习生值班，他们似乎束手无策，只说尚待观察。君博到了医院后，却是出奇的镇静，也不哭，也不叫疼，我们十分希奇，也宽心不少。君博一反平常的滔滔不绝，表情平静没有畏色，只要求我说：“爸爸，你为我祷告。”我心中实在十分激动，君博没有忘记，在这等时刻，祷告亲近神是一种必需。
观察的结果令人担忧，君博的腹部开始鼓涨，似乎内脏受伤，腹膜发炎，但是X光及其他检验报告都无法查出到底何处受伤；除了频频查询医生之外，我们所能作的是等候与祷告，是一串漫长的煎熬。虽然我们无助，但并不孤单，在我所任教的学校，教职员及学生发起通宵守望祷告，台北市的某些教会亦加入祷告网，弟兄姐妹浓厚的爱与关怀扶持我们，非但当时激励我们的信心，也扶持我们走过生命的风暴，以迄如今。我们实在充充足足的经历了神的爱。
五月二日，第二天，清晨二时。一连串的转诊，终于暂时安顿在台北长庚医院。清晨五点，突然惊醒，也不知什么时候竟然睡着了，朦胧之中，依悉听见君博说：“我口好渴。”睁开眼睛，看见心跳监视器上的读数，我的心猛然跳出胸口，君博的脉博升高到每分钟一百六，急忙叫仁娣找医生，一边慌忙打湿棉花棒，濡湿君博干烈的双唇。君博眼神炯炯，显然一夜没有阖眼；一阵愧疚涌上心头，心里不由得一片喃喃自语：“博博，对不起，爸爸睡着了；但是，你知道，爸爸好累好累，所以打了盹，没能早些润润你的唇。对不起，爸爸不再睡了，爸爸陪你。”
哦，在君博的心目中，爸爸永远是英雄，是不会软弱的。君博常常夸我，翘着小小的大姆指说：“爸爸，你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不过，他总不会忘了加上一句，还故意拖着长长的声音说：“不过……，你不要忘记哦，上帝才是老大哦。”
我怎能忘记君博单纯的信心?在我复杂的心思意念中，常常提醒激励我是否仍然单纯信靠主耶稣，清心如小孩。我也无法忘记为人父亲的满足与喜乐，即使到了今天，依然历历在目。尤其当每次君博表达孩子对父亲的钦佩与感谢时，我的心中那种说不出的满足和喜乐，确实是言语难以形容。君博对父亲那种单纯深挚的爱与感谢，时时提醒我，是否对天父上帝的爱也如是单纯，如此毫无保留。真的要感谢君博，更要感谢神，赐给我学习更认识神、更爱神的机会。
医生很快就来了，吩咐立刻送入加护病房，也决定早上十一点钟开刀。眼睁睁的望着护士把君博推入加护病房，一刻也留不住。加护病房的门砰然关起，似乎把我们关在门外的黑暗。呆立在门前许久，期盼门再开一次。我多么希望，可以再多陪他一会儿，纵使几分钟也好啊。让我再润润那艳红干裂的嘴唇吧。
我想起了耶稣被钉十字架的前夕，祂的门徒彼得、约翰、雅各三番二次睡着了，竟然无法与主耶稣一同儆醒祷告片刻。我曾幼稚地以为门徒们糊涂的可怜，在他们的老师要受难的前夕，竟然连一个晚上也无法警醒。哪知，门徒成了我真实的写照，我甚至不能警醒守望半个晚上。主阿，求你指教我们，使我们明白我们原本软弱，帮助我们得胜，因为神的恩典够我们使用，神的能力在我们的软弱上显得完全。 (参林后十二9)
已经早上十时，加护病房的门仍然深锁，拦住了满满一走廊的牵挂；每分钟都如千年，漫长的不可捉摸。
门终于开了。仁娣和我夺门而入，分站病床两旁，一边俯视、轻抚、紧紧地抓住他的小手，深怕失去我们的心肝宝贝，一边不停地轻声切问。君博没有回答，只用平静的眼神望我们直瞧。这不是平日活泼热情的君博。或者善体人意的君博不愿我们担心，但是，答案都在脸上，脸庞已略显消瘦，不过最令人担心的是脑震荡。为了测验他的知觉，仁娣就问道：“爸爸在那里？”君博指指我。又问：“哪，妈妈呢？”他又指指仁娣。我们心中有了几许的宽心。
看着君博一身上下的电线和导管，心里自是疼痛。我们不再追问。一切都不用说了，真的不用多说了，摩挲着他的小手，捋一捋他的头发；心中却是唤不住君博的名字，那怕是千遍万遍也不厌啊。
忽然，君博轻轻地迸出一声赞叹：“玫瑰花很漂亮！”
我觉得眼前一片昏暗，薄薄的宽心霎时化为云烟；病房中，尽是生冷的仪器，何处有玫瑰？ 啊，分明是错乱的幻象！
正是忐忒之间，吴师母进前来。仁娣说：“博博，你看谁来看你呢？”君博说：“吴妈妈。”我心中又重燃一线希望，毕竟君博意识依旧清楚。
吴师母：“博博，在这里觉得很难受吧？”
君博：“这里很舒服。”我的心头又是一阵疼痛，病床上，管线点滴之间，怎会舒服呢？
忽然，君博又出惊人之语：“上面是什么东西？我要看看上面是什么东西？”不但语出惊人，动作更是惊人，只见君博不顾浑身管线缠绕，两脚直蹬，彷佛要冲上青天。霎时间，人人慌了手脚，我连掐带按，带着近乎哭泣的声音说：“博博，上面没什么东西，像在家里你每天玩的计算机。”我以为君博想看的是滴答作响的心电仪器，我却忘记了，两天以来，君博必须日夜忍受这些恼人的机器，还要看它们作什么呢？
君博很快就恢复平静，不再言语。玫瑰花的对话是我们世间诀别的交谈。君博一向言语多如牛毛，几乎事事都有创见发表，常令我们莞尔，也常令我们深思。玫瑰花的对话，虽是短短数句，却结结实实地让我们咀嚼无数日。或者，那时神差派了天使，乘着玫瑰车辇，前来迎接君博；或着，神将他的灵魂提到三重天，亲眼见了乐园的美景；或者，君博与主漫步在光明的玫瑰花园里，看见荣美，体验与神同在的美好，不禁发出赞叹。
但是忧伤苦痛常使人盲目。慌乱惊吓之中，我们都成了惊弓鸟；当时，我们信心的眼睛起了一层薄雾，嗅不到玫瑰花香，看不到玫瑰花美。哦，如果我们目睹了玫瑰花园，我们也舍不得让君博离我们而去，我们宁可求主将我们一并接入花园中，同享永远的福乐啊。
我也想起了以马忤斯路上的二门徒。耶稣复活之后，向他们显现，但他俩脸上带着愁容，眼睛迷糊，不认得复活的主耶稣基督。我彷佛看见自己也走在以马忤斯路上，耳中听见主耶稣充满爱怜的声音责备说：“嗳，孩子，你们的心，信得太迟钝了。难道你没看到君博意识清晰，辨人无误？为什么以为他胡言乱语呢？难道你不晓得，我所爱的，我必接他到乐园里，与我同享我的荣耀？”
相聚总是那么短暂，君博马上就要送入手术房。我们一起祷告，祈求神医治。从此，我们再也没有机会与君博对谈。三小时后，医生说手术成功，十二指肠撞到脊椎的裂口，已顺利的缝合。但是，我们不知道君博到底有无清醒过来，我们再也没有看过他那明亮睿利的眼神。晚上八时再进加护病房，所看到的是一双放大的瞳孔，我们的心完全破碎了。再次握着他的小手，轻抚他的头发，我们又一起祷告，求神按祂的旨意成就；但是我们还是忍不住向君博说：“博博，上帝会接你回天家，爸妈知道，天家更美好。不过，如果你想回来爸妈身边，你可以向主耶稣祷告，让你回来。”我们阖了君博的双眼，擦干他的眼泪。我们心里清楚，心爱的君博已不在了。我们不知到君博何时进了主的玫瑰花园中。
我相信生命的诞生不是毫无目的，生命的长短俱在神的手中。君博离世，更加令我们深思。当我们再回想到他的出生，我们心中更是敬畏赞叹神的作为。
一九八一年底，我正准备翌年至美国进修。仁娣意外的发现避孕失败，她有了身孕。产前超音波检查的结果不甚乐观，医生警告说，因为取出避孕器时可能已经刮到胎儿，所以产下残障儿的机率相当大，并建议立即作人工流产。仁娣预备等我下班回家后，二人仔细商量。回家后，将近正午，仁娣心中十分愁苦不安，于是向主祷告，祷告中肯定怀孕不是偶然，是神要赐给我们属祂自己的产业，虽然不知道神要给我们的是正常或是残缺的小孩，但既是出于神，无论健全或残障，仁娣都愿接受，因为一切神带领，一切神必负责。神的话实在安慰人心。祷告完毕，仁娣一睁开眼睛，就看见一个男孩子的脸，嫣然一笑之后，随即消失。至此，仁娣十分肯定，上帝要我们留下这个孩子。
怀胎九月也是信心的考验，神的恩典和信实坚固我们的信心。孩子出生了，果然是男孩，不但没有肢体残障，反而特别活泼康健，十分俊美；非但没有智力残障，反而聪颖异常。我们不得不赞美这位奇妙的造物主。诚如诗人的赞叹：
我的肺腑是你所造的，我在母腹中，你已覆庇我。我要称谢你，因我受造奇妙可畏，你的作为奇妙，这是我心深知道的。我在暗中受造，在地的深处被联络，那时，我的形体并不向你隐藏。我未形成的体质，你的眼早已看见了，你所定的日子，我尚未度一日，你都写在你的册上了。 (诗139：13-16)
如果生命的奥秘使我们敬畏赞叹，那是因为有一位创造万物赏赐生命的真神。我们在祷告中经历一个新生命的诞生，我们在祷告中经历他归回他的造物主，赏赐的是耶和华，收取的也是耶和华，耶和华的名是应当称颂的 (伯一21)。
尘封了六年的记念文集和慰问卡，因着要写此见证，至今才敢真正面对。翻着过去的生活点滴，心中仍然载满了弟兄姐妹当年的安慰。回想所经历的风暴，我发现我的感受仍然不减当年强烈，眼眶依旧肿涨。嗳，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若泪水可以舒发父爱，就任它渲泻吧。我深深诧异于父爱母爱之深沉，以前我听闻，现在我亲身体会。若人的爱可以如此强烈，神的爱岂不更加倍坚韧？
整册的纪念集中，最安慰我的字句来自一位我们带领过的年青人。一张朴素的信纸上，只有几行字句，没有一句多余的话语。
给吕哥和沈姐：
我深知你们的苦楚，
因我也曾失去心爱的孩子；
祂被钉十字架。
所以，你们要刚强、要受安慰；
当知道我是 神，我掌管一切。
若非我同意，麻雀岂会掉落？
当明白我隐藏的祝福与美旨！
不要过度伤悲，因我与你同在。
你们的孩子现在与我同在，将来
必在永恒与你们再见面。莫悲伤，
因他现在与我同在！
读完这首短诗，我们的心受到极大的震撼。多么有力的字句，这是出于圣灵安慰的话语。惟有掌管生命的主才能领人走出悲痛，体会永恒。
我们愈思想这一宗苦难，我们愈可以体会神的大爱，若我们爱君博，上帝岂不爱他更深？若我们宝贵我们的独生儿子，上帝岂不更加宝贵祂的独生爱子耶稣基督吗？但神对人的爱浩大，难以测度，神爱世人，甚至将祂的独生子赐给他们，叫一切信他的，不至灭亡，反得永生。
神的爱广大，充满浩瀚宇宙；神的爱深沉，触摸人灵魂的最深处，在在无不教人感恩赞美。这样的爱无可比拟。“谁能使我们与基督的爱隔绝呢？难道是患难吗？是困苦吗？是逼迫吗？是饥饿吗？是赤身露体吗？是危险吗？是刀剑吗？“(罗八35,39) 不，没有任何人或任何事能叫我们与神的爱隔绝。
就是上帝这么深沉的爱，深深的吸引我们继续奔跑天路，也带领我们走上了全时间事奉的道路。神召回了我们肉身的孩子，我们因此更有时间为主作工，生养属灵的孩子。君博有个小名，叫亚伦，是仁娣为他取的，意思是愿意奉献给神，盼望他如亚伦为祭司，为神传道，引领人归主。君博离世，再次提醒我可为主做什么？从君博出世以来，上帝无数次透过许多的弟兄姐妹，传达呼召我奉献的讯息。但我的心总不敏感，终于我听见了主呼召，我走上了奉献的道路。“耶和华说我的意念，非同你们的意念，我的道路，非同你们的道路。天怎样高过地，照样我的道路，高过你们的道路，我的意念，高过你们的意念。”(赛55:9)
的确，神的道路诚然美好。尝过主爱的人，拥有神的安慰；信靠神的人，拥有信心的眼，贯穿苦难的迷雾，见到永恒的荣美。
（原标题：隐藏的美意）
作者：吕绍昌，现任基督工人神学院院长。2015湾区春令会主题讲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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