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所周知,12月25日是普世基督教會和基督徒慶賀耶穌基督誕生的日子。而對於是否應當過聖誕節,不同的教會有不同的觀點。焦點在於,聖經並未確切記載耶穌的出生日期,12月25日為何會演變為主誕生的日子呢?
今天和你分享一篇譯文,是耶魯大學伯克利神學院的教務主任和院長Andrew McGowan所寫的“12月25號是如何變成聖誕節的?”,該文最早發在2002年12月份的Bible Review上,文章首先刊發於2012年12月的Bible History Daily。中文版由“InvisibleZion公號翻譯組”進行翻譯,特此致謝!
作者/Andrew McGowan
譯者/InvisibleZion公號翻譯組
每到12月25日,全世界的基督徒就會聚集起來慶祝耶穌的降生。喜樂的頌歌,特殊的儀式,包裹得明晃晃的禮物,節日美食——正是這些元素組成了如今的聖誕大餐,至少在北半球是這樣。但聖誕節是如何起源的呢?12月25日這一天又怎麼和基督的降生扯上了關係呢?
聖經內外的證據
聖經給予的線索不多:四福音書和使徒行傳都沒有提到慶祝耶穌道成肉身的事情,沒有說耶穌是哪一天生的,甚至沒有說是哪一年生的。一條有用的聖經線索是,聽到耶穌降生信息的牧羊人當時正在夜間的野地裡看守羊群(路加福音2:8),由此我們推斷那可能是在春季產羊羔的時候,因為在寒冷的十二月羊群都被好好地關在畜欄裡。然而,對於這樣從故事裡強行摘錄出來的精確卻是瑣碎細節的做法,大多數學者會持謹慎態度,因為敘事關注的是神學而非日期。
從公元一、二世紀找到的聖經以外的證據也都很薄弱:早期基督教作者例如愛任紐(130-200)或特土良(160-255)的作品中都沒有提到慶祝聖誕。亞歷山大城的俄利根(165-265)甚至反而還嘲笑羅馬人過生日紀念,[1]認為那是“異教”的習俗——這說明此時此刻耶穌的誕生日還並未成為慶祝的節日。從目前為止的材料來看,我們可以斷言早期教會並沒有慶祝聖誕。
截然不同的是,有關耶穌最後日子的紀念早已有之。每一部福音書都告知了耶穌死亡的詳細時間。例如約翰記載,耶穌被釘十字架就像逾越節被獻祭的羔羊。通過逾越節日落之前這個細節,我們就可以推斷耶穌之死發生在希伯來教歷的尼散月(1月)14日(因為按照猶太人的習俗,一天是從日落開始的,那日落之後就是15日了)。然而馬太、馬可和路加記述的略有不同,在這三部“對觀福音”裡,耶穌與門徒先在日落吃了逾越節的筵席並設立了主的晚餐,之後才在第二天早上被釘的十字架,但那還是在15日。
復活節的建立比聖誕節早得多,本質上是基督教逐漸用耶穌的受難來重新解釋逾越節。甚至在新約中我們也可以找到早期基督徒守復活節的暗示:“我們逾越節的羔羊基督已經被殺獻祭了。所以,我們守這節……”(哥林多前書5:7-8);而在公元二世紀中葉有一篇名為使徒之書(the Epistle to the Apostles)的偽經,其中寫道耶穌教導他的門徒要“一起紀念慶祝(他的)死,也就是逾越節”,從此顯然可見逾越節/復活節已經變成一個獨特的基督教節日了。
公元一世紀和二世紀早期的基督教作家們都反反覆覆提寫到耶穌的事工、神跡、受難和復活。但久而久之,耶穌的降生也逐漸成為他們感興趣的話題。我們可以從新約中窺見這改變的端倪。最早的作品中——保羅書信和馬可福音——一點沒有提到耶穌的誕生。但馬太福音和路加福音則提供了兩個稍許有差異卻都聞名遐邇的“出生”記錄——雖然這兩部也都沒有提到一個確切的日期。到了二世紀,有了更多偽經撰寫關於耶穌誕生和童年的細節,例如多馬的嬰兒福音(the Infancy Gospel of Thomas)和雅各原始福音書(the Proto-Gospel of James)。這些作品中事無鉅細地提供了諸如耶穌祖父的名字和耶穌受的教育這樣的細節——但是,還是沒有給出耶穌出生的日期。
終於到了公元200年左右,一個埃及的基督教老師梳理出了一個耶穌誕生日期的參考錄。根據亞歷山大的克萊門記載,當時許多教派給出了不同的日期。讓人驚訝的是,克萊門根本沒提到12月25日。他是這樣寫的,“許多人不光決定了主是哪一年誕生的,還定了具體是那一天。他們說,耶穌應該是在奧古斯都28年,埃及歷的Pachon月25日(也就是我們現在的5月20日)出生的……至於他的受難時間,則非常精確了,有人說是提貝裡烏斯執政的的16年,Phamenoth月25日(埃及歷,即公歷5月21日,下同);另一些人說是Pharmuthi月的25日(即4月21日);更有一些人說耶穌在Pharmuthi月19日(即4月15日)受難。還有人說耶穌降生在Pharmuthi的24或25日(即4月20或21日)”。[2]
可以看到,公元2世紀的人並不確定,卻仍十分熱衷於確定耶穌降生的時間。但是到了四世紀,我們可以索引到兩個被廣泛採納的日期——直到現在仍被沿襲——作為耶穌的生日:西方羅馬帝國定聖誕為12月25日;東方教會(尤其是埃及和小亞細亞)定位1月6日。現代的亞美尼亞教會仍在1月6日慶祝聖誕;但對於大多數基督徒而言,12月25日佔了上方;同時1月6日也未被捨棄,反而成了主顯節(the Feast of the Epiphany),用以慶祝東方博士來到伯利恆。兩個節日之間的時間後來就成了為人所熟知的“12 日聖誕”。
最早提到12月25日是耶穌生日的記載可以追溯到四世紀中期的一部羅馬年鑒,其中列舉了許多基督教主教和殉道士的死亡日期。而這部書的第一個日期就是12月25日:“natus Christus in Betleem Judeae”,基督誕生在猶大的伯利恆。[3]在大約400年,希波的奧古斯丁提到一個當地的異見教派——多納派,他們在12月25日守聖誕,卻拒絕慶祝1月6日的主顯節,因為他們覺得主顯節是創新之物。考慮到多納教派是在羅馬皇帝戴克裡先312年逼迫教會才出現的,他們固執地持守早期的習俗,可以說是他們代表的是更早期的北非基督教的傳統。在東方,1月6日一開始並不是只和博士的來訪有關,它還是整個聖誕故事的一部分。
因此,在耶穌降生的約莫300年後,我們終於找到了人們在中冬慶祝他生日的證據。但他們到底是怎麼定出12月25號和1月6號這兩個日子的呢?對此,如今有兩種解釋:其一非常流行,另一則不太在學術圈外流傳(雖然年代要更久遠)。[4]
兩種對聖誕節起源的解釋
關於聖誕節起源最聞名遐邇的說法是:這個日期是從異教節慶中借用過來的。羅馬人在12月末的中冬有農神節(Saturnalia festival),當時北歐和西歐的野蠻人也在相似的時間有盛宴慶祝。最重要的是,在274年羅馬皇帝奧勒良為“無敵的太陽神”(Sol Invictus)的生日設立了一個節日,正是12月25日。因此,有人論證說聖誕節就是從這些異教的太陽神節慶中脫胎而來。根據這種說法,早期基督徒們在一番深思熟慮後選擇了這個日期,是為了在羅馬世界傳播聖誕節和基督教:因為如果聖誕節看起來和外邦的節日沒什麼區別,那麼更多的異教徒可能會開放地接受這個節日,隨後也接受他們在這個節日慶祝降生的神。
雖然如今這個關於聖誕節起源的說法接受度很高,但它還是有一些問題。其中一點就是,沒有任何古代基督徒的作品中提到這些異教背景和福音目的。雖然這個時期確實有基督教作者,比如教父安波羅斯(339-397)注意到冬至日和耶穌生日的關係,他描述基督是那真太陽,外邦的假神在祂面前皆會相形失色。但沒有一個人暗示當時是在建立曆法;他們顯然不認為是教會選擇了這一天。反而,他們將之視作一種神的護理的跡象,是表明神高舉基督於一切假神之上的自然界的證據。
直到12世紀才能找到第一個把聖誕慶祝和異教節日關聯起來的說法,而那不過是個邊注,寫在敘利亞的聖經註釋家Dionysius bar-Salibi作品手抄本的邊沿上。那個邊注寫道,在古代,聖誕節從1月6號被改到12月25號,是為了和異教太陽神的節日在同一天。[5]到了18和19世紀,因為比較宗教學的新興,聖經學者們也開始堅持這一觀點。[6]他們說,因為早期基督徒並不知道耶穌何時誕生,所以就吸收了異教的冬至節為己用,並宣揚那就是他們彌賽亞的生日,以此慶祝。
近期的研究表明,許多節日的現代服飾確實反映出,隨著基督教傳到北歐和西歐,許多外邦的習俗被借鑒進來。比如說聖誕樹和中世紀晚期的德魯伊崇拜有關。這些證據使現代人相信,聖誕節的日期一定也是從異教而來的。
然而也有許多學者意識到這個解釋存在著問題。最重要的是,第一次提到聖誕節日期(公元200年)和我們所知道最早慶祝聖誕節(250-300)的時代,基督徒還沒有開始從異教傳統中借鑒什麼元素,至少不像後來中世紀那樣大比重地吸納外邦習俗。
當然,基督教的信仰和習俗不是孤立形成的。許多早期基督教敬拜的元素——包括聖餐、紀念並尊榮殉道士的餐食、還有許多早期基督教殯葬的藝術——對異教徒都是很容易理解的。但是,在最初的幾個世紀,被迫害的基督徒少數群體非常注意在獻祭、遊戲和節日這些事務上與主流、公共外邦宗教的儀式區分開來。晚至羅馬皇帝戴裡克先在公元303到312年暴力地殘害基督徒那段時間,他們仍然嚴守那區別。
直到康斯坦丁皈依基督教之後,情況才有所改變。從四世紀中葉開始,我們確實發現基督徒開始有意地適應並基督教化異教節日。這種做法的著名支持者是教皇格裡高利大帝,他在601年寫信給身於不列顛的傳教士,建議不要摧毀當地的異教寺廟,而是改建它們做教堂;至於那些異教的節日,就改作基督教殉道士的紀念日。在這個時期之後,聖誕節可能將一些異教元素納入囊中。但我們沒有證據表明,在三世紀建立基督教的時候,基督徒就開始吸納異教節日了。
早在康斯坦丁皈依的312年之前,12月25日就已經是聖誕節了。就像我們提到過的,北非的多納派信徒在那之前就已經知道聖誕的日子了。除此以外,四世紀的中葉到晚期,羅馬東帝國的教會領袖們關心的也不是加一天慶祝耶穌的生日,而是想在12月傳統節日的基礎上再加上1月6日主顯節。[7]
還有另一種對聖誕節起源的解釋:確定耶穌生日的關鍵卻是他在逾越節死亡的日子,換言之,耶穌的誕生和死亡是息息相關。這聽起來很奇怪。這個觀點最初是由法國學者Louis Duchesne在20世紀初提出的,後來由美國人Thomas Talley發展完全。[8]但顯然,他們並不是第一批意識到耶穌的死亡和他降生的傳統日期之間聯繫的人。
在14 世紀伯特曼大師的聖母領報圖中,有一個細節:嬰兒耶穌被畫成從天堂飛下,背上背著一個小十字架。耶穌的受孕帶來的是通過他的死亡而實現的救恩的應許。早期教會在同一天——3 月25 日,慶祝耶穌的受孕和受難,這或許不是巧合。而這一天剛好是12 月25 日的9 個月前。紐約Kunsthalle, Hamburg/Bridgeman 藝術圖書館
公元200年左右,迦太基的特土良報告過一個計算成果,就是耶穌死亡那一年的尼散月14日(按照約翰福音釘十字架的記載)相當於羅馬(太陽)歷的3月25日。[9]3月25日正好比12月25日早了九個月;後來這一天又被稱為“聖母領報節”(the Feast of the Annuciation)——這是記念耶穌受孕的日子。[10]因此,大家相信,耶穌是在一年的同一天被感孕,也是在三十多年後的同一天死在十字架上。而整整九個月後,耶穌在12月25日降生。
這個觀點還出現在一篇匿名的基督教文章中,文章名為《論至點與分點》(On Solstices and Equinoxes),應該是成篇於四世紀的北非。這篇文章論道,“因此,我們的救主是在羅馬歷四月的第八個Kalend受孕的,也就是公歷的3月25日。這一天是主的受難日又是他的受孕日,因為他在一年的同一天受難和受孕。”[11]據此,這篇文章將耶穌的生日定於冬至日。
奧古斯丁也很熟悉這個說法。他在《論三位一體》(On the Trinity, 399-419)中寫道:“因為他(耶穌)被認為是在3月25日受孕,在那一天他也受苦遭難;並且,他所受孕的童貞女的子宮,此前並沒有孕育過人;以此對應埋葬他的那個新墳墓,也從沒有埋葬過別人,無論是在他之前還是之後。不過根據傳統,他的出生是在12月25日。”[12]
在東方教派傳統中,耶穌受孕和他死亡的日期也是相關的。但是,他們並沒有依據希伯來曆法尼散月的14日,而是採用他們本地希臘曆法,春季第一個月份(Artemisios)的14日——也就是公歷4月6日作為受難日。而4月6日也是在1月6日的整九個月之前——後者正是東方教派的聖誕節。在東方教派中,我們也有證據表明四月與耶穌的受孕和被釘十字架有關。薩拉米斯的主教愛比法寫道,在4月6日,“羔羊被關進聖潔童貞女毫無瑕疵的子宮之中,這羔羊就是永恆的祭,來帶走世上過去、現在、未來一切的罪孽。”[13]即使在今天,亞美尼亞的教會慶祝的也是四月初的聖母領報節(在4月7日,不是6 日)和1月6日的聖誕節。
因此,世界上兩個地方的基督徒都依據那個耶穌受死又受孕的日子(3月25日/4月6日)來計算祂誕生的時候,得出了兩個相近卻不同的結果——12月25日和1月6日。
以這種方式將耶穌的受孕和死亡聯繫起來,對現代讀者而言,必然非常古怪,但它誠然反映了古代和中世紀對救贖過程整全的理解。在基督教的藝術中可以找到這種信仰最尖銳的表達。關於天使向瑪利亞報喜的許多畫作——也就是耶穌受孕的時刻——嬰兒耶穌被畫成從天堂滑下,有些手裡還拿著一個小十字架(請看伯特曼大師的聖母得報圖);這個十字架就是從視覺上提醒人們,耶穌的受孕帶來的是通過他的死亡而實現的救恩的應許。
塔木德的記載也證明,創造和救贖在同一時間發生的觀念也反映在古代猶太人的傳統中。巴比倫的塔木德保留了公元二世紀早期兩個拉比之間的爭論,注意他們雖然對日期意見不和,但都認同這一觀念:拉比以利澤說,“世界是在尼散月被造的,我們的祖輩也是在尼散月出生的:以撒在逾越節出生……以及他們(我們的祖先)將在尼散月被救贖。”(另一個拉比約書亞則認為這些事發生在接下來的那個月,提斯利月)。[14]因此,聖誕節和主顯節的日子可能源於基督教神學對這些歷代譜系的反思:耶穌會在他去世的同一天受孕,並在九個月後出生。[15]
結 語
最後,我們留下了一個問題:12月25日到底是怎麼成為聖誕節的?我們沒有十足確定的答案。聖誕從四世紀到現代逐漸發展起來的節日元素,可能有很多都是來自異教的傳統。然而,這個確切的日期可能是來自猶太教——來自耶穌在逾越節的死亡,和拉比而非異教的觀念:偉大的事物會可預期地發生在一年的同一時間。瞭解這種循環的觀念和上帝救恩的回歸之後,我們可能會因此受感動,因為慶祝無敵太陽神Sol Invictus的羅馬人和之後的人們,也明白這點並宣稱這也是屬於他們的傳統。[16]
註釋:
1. Origen, Homily on Leviticus 8.
2. Clement, Stromateis 1.21.145. In addition, Christians in Clement’s native Egypt seem to have known a commemoration of Jesus’ baptism—sometimes understood as the moment of his divine choice, and hence as an alternate “incarnation” story—on the same date (Stromateis 1.21.146). See further on this point Thomas J. Talley, Origins of the Liturgical Year, 2nd ed. (Collegeville, MN: Liturgical Press, 1991), pp. 118–120, drawing on Roland H. Bainton, “Basilidian Chronology and New Testament Interpretation,” Journal of Biblical Literature 42 (1923), pp. 81–134; and now especially Gabriele Winkler, “The Appearance of the Light at the Baptism of Jesus and the Origins of the Feast of the Epiphany,” in Maxwell Johnson, ed., Between Memory and Hope: Readings on the Liturgical Year (Collegeville, MN: Liturgical Press, 2000), pp. 291–347.
3. The Philocalian Calendar.
4. Scholars of liturgical history in the English-speaking world are particularly skeptical of the “solstice” connection; see Susan K. Roll, “The Origins of Christmas: The State of the Question,” in Between Memory and Hope: Readings on the Liturgical Year (Collegeville, MN: Liturgical Press, 2000), pp. 273–290, especially pp. 289–290.
5. A gloss on a manuscript of Dionysius Bar Salibi, d. 1171; see Talley, Origins, pp. 101–102.
6. Prominent among these was Paul Ernst Jablonski; on the history of scholarship, see especially Roll, “The Origins of Christmas,” pp. 277–283.
7. For example, Gregory of Nazianzen, Oratio 38; John Chrysostom, In Diem Natalem.
8. Louis Duchesne, Origines du culte Chretien, 5th ed. (Paris: Thorin et Fontemoing, 1925), pp. 275–279; and Talley, Origins.
9. Tertullian, Adversus Iudaeos 8.
10. There are other relevant texts for this element of argument, including Hippolytus and the (pseudo-Cyprianic) De pascha computus; see Talley, Origins, pp. 86, 90–91.
11. De solstitia et aequinoctia conceptionis et nativitatis domini nostri iesu christi et iohannis baptistae.
12. Augustine, Sermon 202.
13. Epiphanius is quoted in Talley, Origins, p. 98.
14. b. Rosh Hashanah 10b–11a.
15. Talley, Origins, pp. 81–82.
16. On the two theories as false alternatives, see Roll, “Origins of Christma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