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精神控制」事件頻發,教會是一片淨土嗎?

( 作者: 劉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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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劉光

 

最近,北大女生包麗去世,鮑毓明事件頻上熱搜,再次引發了公眾對“精神控制”的熱議。

 

其實,精神控制不只發生在社會事件中,也以各種隱秘狡黠的方式滲透進教會裡。

 

春節前,“今日佳音”曾推出關於教會中類似現象的文章,如《教會也是問題家庭?更可怕的是真相不敢說》、《最耀眼的宗教領袖,光環背後的真相引人深思》,引發了諸多討論。

 

本文是作者的一些觀察和反思,重在呈現某些教會內有可能存在的“精神控制”現象,並探討其背後的神學源流、社會因素。文章並非論斷或批評,而是“憑著愛心說誠實話”,與大家一起反思現象、警醒守望。如果您有相關的經歷或想法,歡迎投稿和留言。

 

 

 

警醒 | 反思

 

 

01 

PUA與精神控制

 

精神控制,源於PUA (全稱Pick-up Artist),來自美國的搭訕文化。它教導人如何通過搭訕結識異性,並發展為男女朋友關係。但是後來,PUA文化逐漸變異,淪為男性通過特定的技巧騙取異性感情,並在戀愛中操控對方,讓對方淪為自己的工具,進而達到搾取對方錢財和感情的目的。

 

目前,在中國一些大城市的個別人群中,PUA正以一種亞文化生態的方式傳播,甚至有PUA的培訓班,教授如何迅速騙取異性感情。去年五月,江蘇警方曾打掉一個PUA培訓班,其頭目被刑拘、罰款。[1]

 

精神控制作為一種規訓人的方式,不僅存在於戀愛關係中,也常存在於社會關係、政治關係中。比如二戰時期,日本的軍國主義、納粹德國的種族主義,都極大強化了本國公民對國家的認同,讓不少人樂意為國赴死。

 

一般說來,越是親切、緊密的關係,越容易出現PUA的情況。任何一個提倡深度委身的共同體中,都容易出現對成員加以精神控制的情況。

 

因此,作為信仰共同體的教會,也需要警惕打著信仰名號對信徒施以精神控制的做法。因為與其他群體相比,教會中的精神控制時常披著屬靈的外衣,識別難度更高,其後果也更嚴重。輕者,受害人離開教會;重者,受害人放棄信仰,留下嚴重心理創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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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精神控制的真實案例

 

下面是兩個真實的故事。

 

一間城市教會的長老們逐一對教會內的未婚弟兄進行教牧協談,瞭解最近的信仰狀況,以及有沒有犯罪。其中一個問題是:你私下裡有沒有手淫行為?詢問過程中,有同工當場用電腦打字記錄談話內容,其場景如同審問犯人。接下來的主日,這間教會幾乎所有未婚弟兄都被當眾懲戒。牧師站在台上,逐一念名單,然後這些弟兄挨個站起來。最後牧師宣佈,他們因為手淫,犯了姦淫的罪,被教會公開懲戒,停領聖餐。在這間教會,有弟兄有婚前性行為,不僅被停領聖餐,教會為了防止該弟兄繼續犯罪,還派人住在該弟兄家裡監督他。如果要恢復聖餐,必須定期向牧師上交書面信仰反思。

 

另一間城市教會的帶領人是一位未婚的中年女性,該姐妹十分強調敬虔、永生對信徒的意義。由於該教會的成員多是青年男女,因此戀愛中都會“聽取”帶領人的意見。結果很多戀愛中的信徒都被帶領人拆散,理由是現在的屬靈狀況不適合戀愛,或者戀人不夠屬靈。如果信徒不聽取她的意見,她會嚴加斥責,並讓其他同工一起在私下裡對其進行勸阻。因為該帶領人認為,貪愛世界,任憑自己私慾隨意擇偶,會嚴重影響個人屬靈狀況,甚至影響永生。由於不滿教會領袖對婚戀的肆意干預,教會中的一些年輕人選擇離開,而一些留在該教會的信徒,不少40多歲了還處在單身中。

 

筆者所舉的這兩個例子,都發生在城市教會,信徒多以白領、學生和市民為主。按理說,類似背景的教會不太可能出現教會領袖嚴格控制信徒的情況。教會本應是彰顯基督之愛,信徒彼此團契相交,使人得釋放的團體。

 

那究竟是什麼因素,促成了目前在一些教會中,以屬靈名義控制信徒精神和人格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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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扭曲的家長制與屬靈權柄

 

在這些對信徒進行精神控制的案例中,教會領袖往往對自己做如下解釋:

 

第一,教會如同信徒的家,教會領袖如同家長。一般的信徒,對聖經的理解不如領袖深,屬靈操練和服侍閱歷都比領粗淺,因此聽取教會領袖的意見就十分重要。

 

其二,現在教會雖多,但是太複雜,多聽教會領袖的意見會更加保險。在一些人生重大事情上,教會領袖的意見十分重要。

 

這兩點貌似合理,但實則經不起推敲。的確,從初代教會開始,教會領袖就在信徒中間扮演重要角色,尤其是某些屬靈經驗豐富、知識淵博且勇敢正直的領袖,都是信徒心中的榜樣,頗受敬重。而且,教會也帶有某些家庭特質,比如追求彼此相愛,強調排除成員差異(社會階層、受教育程度、經濟收入)的平等性。但是,筆者不得不說的是,對於有限之人來說,家長制是危險的,理由如下:

 

其一,家庭中的家長制基於血緣而產生,且父母與子女有長期家庭生活,使得這一情感比較真實,因此愛的彰顯也容易。但是教會成員基於同一信仰,彼此沒有任何血緣關係,也無長期共同生活經歷,更無經濟上的依賴關係,只是信仰的共同體而已。教會內部的家長制只是對家庭家長制的某種模仿,並不具有家庭家長制所具有的大多數功能。

 

其二,家庭內部的家長制有時還會變質,何況教會家長制。比如,某些家長要求子女完全聽命於自己,試圖控制成年子女的生活。宋代詩人陸游和愛妻唐婉的故事可做一例,而五四時期的一些小說如巴金的《家》,更是對家長制進行了深刻批判。

 

事實上,筆者發現很多贊成家長制的教會領袖們,往往是因為受自身成長和傳統文化所限,對現代的治理方式缺乏認識和瞭解;更有甚者,有意無意間把家長製成了掩蓋個人權力慾望的遮羞布。筆者認識一位隨身攜帶教會銀行卡的牧師,他擁有對教會幾十萬奉獻款的絕對支配權。筆者與他交流教會治理時告訴他,教會的治理,尤其是重大決定應該由會友大會決定,日常治理由長執會負責。他卻認為,這種方法是民主制度,是世上的做法,教會是屬靈共同體,堅決不能使用民主制度,不然教會就散掉。十二門徒跟耶穌多年,大小事情都要聽耶穌的,何況今天聖經和神學都很薄弱的信徒。

 

與這位牧師交流完,筆者不禁感歎,如果教會信徒擁有發言權了,恐怕教會的銀行卡他就無法隨身攜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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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僵化的神學與封閉的教會

 

筆者發現,近年來,國內一些受美國極端基要神學影響的城市教會,對信徒的“規訓”也很嚴重,一些教會常用教條來轄制信徒的良心,更有甚者試圖控制信徒思想。因此,要分析這類教會的問題,就需要反思其神學來源。

 

過去幾年,美國基督教內部爆出一些醜聞。比如,2014年,美國基要派大學鮑勃·瓊斯大學(Bob Johns University)被曝出性侵事件。長達二十多年的時間裡,上百名女學生被性侵,但是無人報警,校方甚至用各種屬靈的理由來壓制受害者。其中一個做法是問受害女士,你被性侵時身體有沒有快感,如果有,說明你不是簡單的受害者,你也參與了犯罪。[2]

 

這種做法,與本文開頭談及的PUA精神控制有相似之處。筆者與一位長期研究美國基督教的學者交流,她認為大量性侵被長期掩蓋,與兩個因素有關:一是女性被排擠在神職人員體系外,女性失去了在教會的話語權。在這種體系中,女性很容易淪為弱勢群體,一旦被性侵,難以發出自己的聲音;其二,基要派相對封閉,封閉體系中的成員精神容易被操控,掩蓋性侵相對容易。

 

在過去十幾年間,美國極端基要派的某些神學,被引入到中國教會。這類神學喜歡用簡單直接的教導告訴信徒如何做才符合聖經。但是這種神學舶來中國後,與本土威權教會文化結合,變得更加僵化和封閉。比如,一些扭曲的教導有:基督徒要以教會為中心,工作、學習、家庭都要圍繞教會展開;如果工作需要主日加班,建議辭職重新找工作;妻子,應該在家相夫教子,不應在外工作;基督徒子女讀公立學校就是拜偶像等等。[3]

 

這些教導表面上能找到一些聖經依據,但在實踐中,教會卻將其變為一種律法,時常忽視有血有肉的信徒的具體處境,一刀切式地“規訓”信徒。

 

受這種封閉神學影響的教會,往往會逐漸走上分離主義的道路。這些教會認為,一般的教會和信徒不太屬靈,需要與其保持距離。但這其中時常會出現兩個惡性循環:原本基督徒在社會中就屬於少數派,僵化神學導致其更成為少數派中的少數派,並以純正和屬靈自居,與其他信仰背景的信徒漸行漸遠;另一方面,教會在與主流社會的張力中,徘徊在渴望進入主流與不斷被社會排擠之間,內心充滿焦慮和不滿,導致最後更加疏遠主流人群。長此以往,信徒的生活圈子越來越窄。

 

與此同時,由於其神學的威權主義特質,過度強調罪而忽視恩典,加之不鼓勵獨立思考,教會領袖扮演的角色越來越重要。

 

這是一個極其危險的信號。用社會學術語來說,生活在這一場域中的信徒,其主要社會資本都局限於自己的教會。一旦教會試圖控制信徒,信徒很難擺脫。由於幾乎所有重要的社會關係都在一個封閉體系中,人們很難意識到教會在控制思想,因為周圍的人對此都習以為常,而且擺脫這類體系的成本實在太大,因為離開這樣的封閉體系,就意味著之前的人際關係全部斷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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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扭曲的安全感與急功近利的事工

 

一個巴掌拍不響。教會對信徒的規訓與信徒樂意接受規訓之間,有時互相作用。現代的高壓社會中,一些在經濟和情感上缺乏安全感的信徒,樂意接受教會對自己全方位的安排和掌控。中國如此,西方教會亦然。

 

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美國基督教中興起了不少邊緣教派,有些教派甚至淪為控制信徒的邪教(Cult),其領袖擁有對信徒生殺予奪的大權。學者們分析,這些邊緣教派之所以在這一時期大量出現,與當時美國社會傳統價值觀的崩潰、社會高度流動、人們沒有安全感有很大關係。

 

內心漂泊無依的現代人,很容易被這類宣稱能解決人生重大問題,並提供人生目的的口號所俘獲。在今天的中國,城市化迅猛發展。面對住房、醫療和教育的難題,以及不確定的未來,人們對確定性的渴求比任何時候都強烈。因此,這一試圖提供簡單直接答案的信仰模式,頗能吸引不少信徒的關注。

 

此外,過去十幾年間,個別城市教會以事工為導向的發展模式,也強化了對信徒的“規訓”。這樣的教會,往往不重視個體生命的關懷,和信徒的屬靈生命的栽培,但熱衷於“宏大敘事”,比如購買裝修新教堂、籌備大型活動等。這些事工都需要信徒在金錢和人力上巨大投入,動輒數百萬,甚至上千萬。

 

為此,一些教會領袖將主日講道變成組織動員的方式,更有甚者將信徒分為積極、一般和不積極幾種,然後加以針對性的“指導”,以求將其整合進教會高速運轉的車輪中,全然不顧信徒生命成長是一個長期過程。

 

這種急功近利的做法,也很容易滋生教會對信徒的控制。因為一旦信徒被牢牢抓在手中,領袖覺得教會的財政和人力就有了保障,教會領袖就可迅速將事工做大做強,產生更大的影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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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結語

 

法國著名神學家艾呂爾(Jacques Ellul)在《基督教的顛覆》(The Subvision of Christianity)一書中指出,縱觀基督教兩千年的教會史,基督教最大的危險既不是來自異端、更不是來自異教,而是基督教內部不受制約的教會領袖權力。

 

當然,儘管本身受到很多外部環境的限制,今天的中國教會已有很多非常積極的、有建設性的探索和實踐,但是有一點我們必須承認:教會,作為有罪之人的共同體,有著任何人類組織的通病。當教會領袖渴求更大的支配權,當信徒渴求更大的虛榮,當教會渴求更大的社會影響力時,危險就迫在眉睫。[4]

 

 

註釋:

[1]江蘇網警查處全國首例發佈PUA信息案件:拘留5日、罰款5萬元  http://rrd.me/gEvNm

[2] 《紐約時報》的報道  http://rrd.me/gEvNs

《華盛頓郵報》的報道  http://rrd.me/gEvNy

[3] 當今美國的一些基要派神學院,如果可能,還是希望能從普林斯頓大學、芝加哥大學、牛津、劍橋等頂尖名校的神學院畢業生中聘任神學教授,只要受聘者願意接受其神學立場,因為這些人的學術水平更高。但是受美國基要神學影響的中國教會,不少將這些名校的神學院定義為自由派和不信派。

[4] 參見Jacques Ellul,The Subvision of Christianity,Wipf & Stock Pub , 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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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事不可結黨,

不可貪圖虛浮的榮耀;

只要存心謙卑,

各人看別人比自己強。 

 

- 腓立比書 2:3 -

 

 

— 完 

 

作者簡介:

劉光,加爾文神學院道學碩士在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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