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灾难临到,你是否还会仰望?——《贫民窟的百万富翁》
恩格斯最爱的音乐,是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就像列宁最爱《热情奏鸣曲》。大概革命家都爱贝多芬,就把贝多芬误解了,当他是人定胜天的世俗英雄。那个身材矮小、略微丑陋的天才,十七岁丧母,父亲常年副酒,他却爱上好几个窃究淑女。只是在水一方,至死未娶。所爱的侄儿也不愿送终,羽翼丰满就弃他而去。唯有音乐天赋使他凸出,却在26岁失聪。那一年,他给朋友写信说,“我觉得我是上帝最可怜的造物。”
导演丹尼·贝尔说,这部电影是向狄更斯致敬的。影片的前半部,好像殖民地版的《雾都孤儿》,或亚洲版的《上帝之域》。杰玛活在孟买的贫民窟,掉在粪池里的那一幕,也如上帝最可怜的造物。导演颠覆了好莱坞的印度图画。他说,狄更斯的传奇故事似乎不可能发生在西方。所以把剧情搬到印度。但这匹夹杂着苦难和童话的黑马,却在金融危机最严峻的季节,几乎囊括了整个世界的赞誉。有人开玩笑地说,2009 年,上帝终于想看电影了。
但在孟买,贫民窟的人们却上街示威。就像当年特蕾莎修女的名字传遍世界,加尔各答的人们特别委屈,说我们其实是美丽的城市。一个老修女,就把加尔各答的投资环境给砸了。
狄更斯在《双城记》中的名言,“这是最好的年代,这是最坏的年代。”但最精彩的是后一句,“简而言之,那时跟现在非常相像。”十八岁的杰玛,为了寻找他爱的女子,参加“谁能成为百万富翁”的问答游戏,奇迹般地赢取了两千万卢布。
影片开始,打出一个问答:杰玛还差一个问题就赢得两千万卢布了,他是怎么做到的?四个选项:作弊,运气好,天才,以及命中注定。看到最后一项,我们就爱上了这部电影,命运原来是一个温暖的词。
警察抓了杰玛,逼供他。因为他们绝不相信,一个没受过任何教育的穷小子,居然在智力问答节目中一夜暴富。杰玛讲了他的故事,原来每一个问答,碰巧都与他的遭遇有关。他之所以知道印度教的罗摩神右手中,拿的是弓与剑。因为他的穆斯林母亲死于一场宗教屠杀,一个印度孩子打扮成罗摩神,如死神的模样,盘踞在他的灵魂中。他之所以知道谁发明了左轮手枪,因为他哥哥就用这样一把枪,杀死了绑架他们的黑老大。又反过来用枪指着弟弟的头,从那个女孩身边赶走了他。
影片前半部的沉重感,慢慢膏抹上后半部的童话色彩。但这也不是灰姑娘的故事。杰玛除了苦难和一份执拗,没有任何凸出的本钱。能将苦难和童话连起来的,还是这个词。这样一种命运,是在一个美善的旨意中被写好的预定,如《旧约•诗篇》说:“你所定的日子,我尚未度一日,你都写在你的册上了。”这样的命运,乃是一种有方向性的命定,甚至是一种有关系性的呼召,也是一种有目的性的使命。
杰玛是个执拗的孩子,他对苦难之上还有美善,永远存有一份信心。这就是"He is my destiny"的含 义。杰玛必须一无所有,那美善的命运才成其为命运。就如克尔凯郭尔所说“十字架建立在人类一切希望的垃墓之上。”导演也说得很肯定,杰玛的结局与才华无关,更不是撞大运。而是“It is written”。这样一种非商命论的命运观,是中国人极其陌生的。但故事实在讲得太凄亮,胜过了一百场布道。
其实电影是说,如果你摔断过腿,你就得到了一千卢布。如果你现在失业、失恋、失明,你就得到了两千卢布。如果你被人用枪指着头,你就得到了四千卢布。所以你的一生,终有一天会赢取两千万卢布。你若相信苦难是化妆的祝福,你就是杰玛,你若不信,你就永远活在自己的不信里面。
这是童话吗。这就是当年贝多芬的一生。《命运交响曲》里,那四个反复的音符,把人的心都抓紧了,就像婴孩咬住奶嘴,死不松口。他有一句名言,也被反复引用,“我要扼住命运的喉胧,它绝不能使我屈服。”许多人以为这就是贝多芬的传奇。但后面那句却常被省略,他接着说,“上帝啊,能把生命活上千百次该是多么美好。”经过《英雄》和《悲怆》之后的贝多芬,回到对“It is written”的信心,写下了《庄严弥撒由》和《欢乐颂》。临终,这个曾自怜为上帝最可怜的造物的艺术家,亲笔留下了最后一句话“一切灾难都带来良善。”
杰玛的两千万,和恋人的站台重逢,看似俗套,其实是对这句遗言的注脚。所以在我们眼里,《贫民窟的百万富翁》也是对《欢乐颂》的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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