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50周年祭,中国式忏悔的遗憾

 
 

今年,是文革50周年,朋友圈刷爆了关于文革的资讯。对于8090后一代来说,生活在历史的断裂中,对那段历史相对陌生和模糊。然而经历那段历史的人都知道,真正的始作俑者,其实是深植在每个人内心深处的罪性。曾经,刘伯勤和莫言都以不同的方式忏悔,但与圣经中的忏悔还是有一些不同。

 
 
 

 

向谁忏悔?

有道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那个年代的过来者,谁没有参加过批斗会?谁不曾心生嫉妒?罪,除了包括要被绳之以法的罪行,更是指你我心中皆有的恶念、罪性,实在是人人有份。

 

为了“以赎前愆”,刘伯勤的方法是公开道歉,莫言的方法是写作,他们都选择了“说出来”;但这个法子管用吗?刘伯勤承认:“我觉得心结算是基本解开了。这个解开,不是说人家原谅我了……”莫言则说:“我希望用自己的书表现出一种寻求救赎的意识。”

 

谁曾真正从罪中获得了救赎?

 

以色列的立国之君大卫王给世人提供了一个不同方向上的答案。大卫王也曾犯罪,而且“罪不容诛”。他先是奸人之妻,后又设计谋杀这女人的亲夫,这罪行放在哪国哪朝都是“按例当斩”!

 

与刘伯勤、莫言相似,大卫悔罪的方法也是“说出来”。但“说”的对象不同,方式不同,内容不同,结果亦迥然不同。

 

当先知拿单代表上帝责备他的时候,大卫王马上认罪悔改,他把自己的悔罪诗交给伶人在圣殿高声唱出,他不羞于后世之人代代传唱,以至这样一首忏悔诗后来竟成为圣经中非常著名的一首——诗篇51。马丁·路得曾称颂道:“教会中或唱或求,没有比这篇再用得多的。”

 

怎么一场重罪反而成了新生的机会?怎么一次忏悔反成为后世的楷模?

 

在中国人的理解中,那个被自己伤害的人才是道歉的对象,向他认罪,求得他宽恕,事情就了结了,心也才能放平。受害人有资格给你饶恕,释放你心里的内疚。这是一场人与人的关系,要在人与人之间化解。

 

但对于信仰上帝的人不是这样。什么是罪呢?按《圣经》新约部分《罗马书》的说法,罪的本质是“亏缺了上帝的荣耀”。所以,信仰上帝的人,他的忏悔是向上帝发出的——因他亏欠的是上帝。在信仰者那里,犯罪所涉及的除了地上的受害者,还有天上的上帝。大卫被先知拿单指责后的第一句话是:“我得罪耶和华了!”他与上帝之关系的破坏,是他眼里的根本问题。大卫所表达的旧约时代色列人对罪独特而深刻的认识,一直延续到基督教里,形成清晰的罪观。

 

因此与中国式忏悔的第一个不同点是,大卫有明确的忏悔对象:他的上帝耶和华。大卫在忏悔自己的罪之前,先呼求上帝的“慈爱与怜悯”,显然,这是不信上帝的人不能做的。有人说“有信仰的人有福了,他的罪可以向上帝忏悔”,诚然如是。不信者或者自怨自恨,或冀望对方宽容,徘徊在自己与他人之间。这样的忏悔因为没有超越两边的第三方出现作为中保,很多时候当事人双方彼此成为对方的牢笼,把一生毁在一次失足里面。

 

而上帝是分别与个人建立关系的神,正如日头照好人也照歹人,相信上帝的公正的当事双方可以各自向神袒露心事,不再让一次错误沉淀心底,发酵溃烂。唯有相信上帝大有慈爱与怜悯,戴罪之身才有胆量去寻求上帝。

 

 

如何从罪疚中得释放?

大卫在忏悔诗的全篇之中,只字未提那位被谋害的丈夫,也并不回顾犯罪的过程,不去复述如何淫欲发动,如何恶念萌生。显然,大卫“说出来”的方式与刘伯勤、莫言大为不同。因为重提罪行是愚蠢的,只会让他再次回到罪的具体细节中,这不仅是一种心理折磨,也令他再陷罪中,并再次令受害人难受,既不能帮助受害人,亦不能拯救自己。

 

大卫是有智慧的。他不求撒去罪的刑罚(这是他当受的),不求掩盖罪的恶名(这是他必须公开的),唯求慈爱怜悯的上帝施爱于他,只求上帝将他的“罪孽洗除净尽”,渴慕再一次在上帝面前做圣洁无罪的人——因为这才是真正的释然,是面向未来的忏悔,唯有如此才能从过去的错误之中释放未来。

 

犯罪的时候,人一定是以自我为中心的,所以会伤害他人。大卫与人行淫导致女子怀孕后,考虑的是“如何才能使罪不露痕迹”。为了遮掩奸淫,反而进一步走向谋杀,罪越滚越大。当他悔罪的时候,他开始以上帝为中心,他呼求他的神,只有上帝有力量把他从自我中心的罪的污泥中救拔出来。这就是大卫的转变,这转变也为他带来了转机。

 

中国式的忏悔,往往要“深挖思想根源”,如果没有犯罪或犯错的原因,想必听的人不会满意。刘伯勤分析自己罪过的成因是“年幼无知,受人蛊惑”,莫言也提到了当时的背景。

 

时下贪官在法庭陈述时往往哭诉:“放松了自己的学习,放松了思想上的警惕……”。罪,仿佛或是一种“失足”、“偶然的例外”,或是在“不可抗拒”的大环境下的不得己。

 

因为这样的原因,文革50年来,少有中国人为自己当年打砸抢的行为忏悔,每个人都有无数的理由替自己辩解——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嘛。

 

几年前在章诒和的发表《卧底》文革期间文人间的“告密”行为带来的伤害,引发了中国知识界的大讨论,但可惜的是,多数人仍然强调时代背景为自己脱责,或选择性记忆的站在被告密的受害者立场来指责他人的施害,而被他人曝光当年自己也是告密行为的施害者。没有彻底的认识到问题的根源,人人都陷在不可自拔的苦毒中。

 

中国式忏悔最大的悲哀就在于,它以人的道德为出发点,无法回答在人人皆有亏欠的情况下,向谁忏悔?忏悔有何必要?谁能赦免罪?

 

大卫在向上帝的忏悔中,对罪的认识穿越了罪的客观原因和罪行的表象,抵达罪的本质。原来在罪的背后,是人犯罪的本性:人非因犯罪而成为有罪,而是人本是罪人所以才会犯罪!大卫看到了人的“原罪”,自己本是生来就带着罪性的,因为人与创造他的神之间的关系出了问题,这正是大卫新的“自我认识”。

 

文革当中,批斗大会上勒令被斗的人交待罪行之后,总要逼迫这人“挖根源”,然而,除了制造一起又一起新的罪行和冤案外,根源从来没有被挖出。大卫在向上帝忏悔的过程中,却认识到罪的终极真相,而只字未提他之所以犯罪的社会背景和环境因素。

 

 

忏悔,不止于良心安慰

中国式忏悔,所追求并寻得的,不过是自己良心的安慰罢了。只是没有认识上帝之前,人也并不能真的认识自己的良心。他们的“说出来”,竭力从个人出发,真诚努力,但在有些人看来没必要,有些人臆测他们是图名气。刘伯勤的同学就理解为他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他的性子“有拗劲,爱较真”。

 

像刘伯勤、莫言这种追求良心平安而忏悔的人,他们的行为本身就有一种知识分子的高蹈,在众人眼里是高尚之举。朱大可就评论刘伯勤的致歉信:“在一个没有忏悔传统的国度,该信可视为人性觉醒的稀有证据。”

 

孔孟儒家文化所形成的道德主义传统,一向令中国的士大夫有一种爱惜羽毛的“精神洁癖”。诚然,刘伯勤、莫言的中国式忏悔是真实无伪的,然而如果恩典不存在,如果没有上帝从天赐下的爱、宽恕与赦免,忏悔止于忏悔,同属虚空。中国式忏悔最多能帮助刘伯勤、莫言“轻装上阵”,而不是“重新做人”。在中国,一般只有关进监狱的人才会用到“重新做人”一词,这个词与中国大地上的其它口号一样,沦为虚言。

 

而大卫知道,上帝会倾听他的呼求,他深知“神啊,忧伤痛悔的心,你必不轻看”!耶和华会挪去他犯罪的心,“为我造清洁的心”。大卫的眼睛并不长久地停留在人的罪上,而是定睛仰望他的上帝,那是他生命的方向。

 

大卫的忏悔让他获得了新生。通过忏悔,大卫重新恢复了与上帝的关系,身为一国之君的大卫,情不自禁地要以他国君的身份,将自己蒙恩的经历教导世人,“我就把你的道指教有过犯的人,罪人必归顺你”。不认识上帝的人,哪里能有这样一份豪迈和自信!

 

大卫不仅是以色列历史上最杰出的君王,也在《圣经》中被称为“最合上帝心意的人”,他的诗篇被人世代传唱,引导并激励过无数有罪的人,领他们悔改重新与上帝和好。当然,上帝最终赦免他,但大卫自己也为罪行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包括四个儿子的生命、自己被儿子反叛追杀、儿子诱奸女儿、儿子与大卫的妃嫔同寝,等等。

 

孔子曰:“知耻近乎勇。”刘伯勤的公开致歉值得鼓励,他的道歉不仅把过去多年的文革再度拉回到人们的视野,也深深刺激了没有忏悔传统的国人。

 

只是,中国式忏悔不应止步于此,而要在遗憾之处,寻找灵魂的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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