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有四大名著，有孔孟老庄，却唯独少了它……
长久以来，我们都习惯说中国基督教只有文字而无文学，但显然今天再这样讲已经不很公允，因为现在基督教文学在中国虽仍未能形成气候，但至少已经有一些作品出现，其中像赵滋蕃的长篇小说《子午在线》，便有人评介是当代的中国基督教文学作品。
记得远在十年前（一九七五），我当时主持教会出版工作时，曾在淡水召开“第一届中国基督徒作家研讨会”，出席该次会议的包括台港主要的中国基督徒作家与神学家，曾对当时中国基督徒的文学作品作广泛而深入的探讨，试图找出一个可以努力的方向。但可惜，中国基督徒作家并没有一个组织，在理论与技巧上都缺乏正确的导向。一些基督教出版机构则多半忙着做生意，对中国基督教文学具有远见与异象的人不多；虽曾有人出来吹绉了一池春水，但不久也就平静而且寂然了。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提出的一些问题，今天都仍然存在。气候与土壤也还是一样，撒种的与灌溉的也都不多，收获自然就很少了。
十年前，在淡水的中国基督徒作家研讨会上，由于本国基督教文学的作品不多，所以曾讨论了两位日本基督徒作家的小说；这两位作家一是当代日本著名作家远藤周作，另一位是国内读者较熟悉的三浦绫子。其实日本基督教的历史并不比中国久，而他们却能产生一些代表性的作家与作品，我们反倒不能，这是值得深思的问题。
这两位作家我都在日本拜访过，也都分别得到他们的允许翻译并出版了他们的代表作。三浦绫子由《冰点》这部作品开始了她的写作生涯，作品之丰，影响力之远，在日本基督教文学作品中无可望其项背。三浦绫子虽只是一个平信徒，但却对基督信仰有深刻的认识，她的第一部成名作，便试着要讨论一个基本的神学问题——人的原罪。在技巧上，她坚持应该以间接的方式传达基督教的信息。在她简单朴素的寓所里，三浦绫子娓娓地向我说明她对以文学传福音的看法；三浦说，如果今天施洗约翰忽然出现在东京的街头，而大声疾呼：“看哪!上帝的羔羊，除去世人罪孽的!”人们一定莫名其妙，不知所云。因为那里没有基督教的气候与背景。三浦强调说，施洗约翰为耶稣预备道路，我却要为施洗约翰预备道路。这就是三浦创作基督教文学的观点。而她也成功传达了基督教的信息，今天许多日本的青年人归信了基督，是因为读了三浦的小说。十年前翻译三浦绫子的专家朱佩兰女士受洗归主，就是长期研读三浦小说而受到的影响。
至于在远藤周作作品中蕴藏着的基督教信息，则是更为深湛的神学思想。他的代表作《沉默》不仅在日本是一部杰出的小说，早已拍制成电影。在今天世界基督教的文学作品中，都有其卓越的地位（已译成十余国文字）。它是一部相当有深度的基督教文学作品。远藤周作对基督教神学有相当深入的研究，才能写出《沉默》那样的巨著。在这方面，中国基督徒作家们，相形之下，还需要作许多努力才能登堂入室。因为这不仅是写作题材或技巧的问题，而是对基督教的了解与诠释，换言之，即对基督教信仰的内涵要痛下功夫，才能融汇贯通而写出具有基督教内涵的创作。
许多人误解基督教文学是用文字作见证，当然，能写出好的见证也可以是文学，但真正的基督教文学却不仅是用文字写成见证而已。一部上乘的基督教文学创作，很可能整部作品中不见一个基督教的惯用术语或名词，却仍然可以成功地传达基督教的信息。而相反地，如果作者对基督教没有较深的了解，整篇作品中尽管采用了许多基督教名词与圣经章节，仍然不能算是基督教的文学作品。
在台湾，我们拥有相当数目的基督徒作家，这些作家们多半都已有了很好的成就。许多都已著作等身，在文坛上的地位早已经奠定了，然而他们的作品却很少有基督教的信息。主要的原因便是对信仰的了解不深，对圣经的钻研不够。他们有相当好的创作经验与技巧，但十分可惜的是缺少基督教信仰的内涵，或对信仰的诠释过于肤浅构不上称为基督教文学。连赵滋蕃的大部头小说《子午在线》，严格说起来还不能算是基督教文学，因为讨论的问题不够深入，表现的情感不够深挚，而感人的程度也就自然不会深邃了。
现在让我们平心静气来讨论一下，中国基督教文学为何走向这样的困境，以及如何才能由这种困境中解救出来。
首先我们应该承认，中国基督教的历史还是太短，而在台湾除了长老教会之外，其它的教会都只有二、三十年的历史，而且连具有百年以上历史的长老教会，真正使用中国文字的历史，也只有三十多年。
在这样短暂的时间中，教会连自己的生根发展都还谈不上，自然没有余裕去培植神学家与思想家，更谈不上基督教文学家了。一个基督教文学家并不一定要先成为神学家或思想家，但如果整个教会环境中还没有这样的气候与土壤，基督教文学是不大可能会蓬勃发展的。单是一个热心的信徒作家，除了偶尔可以写写见证文章之外，不容易写出够水平的基督教文学作品。
其次是受制于客观的环境，台湾目前虽然是最好的中文出版物的市场，但我们的读者对于讨论基督教信仰的作品之接受度仍然十分有限。因之这类的作品较难发表与出版。作者便自然不敢轻易尝试了。在日本，虽然基督教对整个社会的影响并不见得比我们多，但读者对这类作品都能够接受，所以才能有基督教文学作品的生存条件。日本一般作家的收入都极丰，在他们年度畅销作家的排行榜中，每年收入两三百万美金的作者就有数十位。三浦的《冰点》问世之后，销路就立刻突破百万本，这些条件都是中文市场中无法想象的。试问一种没有发表园地，缺少读者支持的作品，如何能希望它开花结实?
我们不能否认仍有许多可以塑造，具有潜力的青年基督徒作者，也有不少以文字传福音为职志的奉献者，但可惜这类青年作者在文坛上还没有知名度，作品难在一般具有影响力的报刊上发表。他们的作品便只能在一些教会创办的内部刊物上刊登，而读者也多半限于教会圈子内，在走一条恶性循环的老路。如此这般，写一段时间之后便会意志消沉，每况愈下了。
要突破中国基督教文学创作的困境当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也并非不可能；“我靠着那加给我力量的，凡事都能作。”（腓四：13）对中国基督徒作家来说，要建立中国基督教文学的堡垒，使用它作为传福音的工具，应该是一件庄严的使命。一个作家要接受的淬炼、考验，牺牲与奉献，似乎比一个专业的传道人来得更要多。而一个基督徒作家留下的作品，对传福音的影响，也往往远超过一个专业传道人所有的贡献。文章千古事，它的影响力会超越了时间与空间的限制。作为一个中国基督徒的作家，必须耐得住清苦与寂寞，他在精神与物质上可能都得不到应有的报偿，他所选择的是一条漫长孤寂的十字架道路。
我期望中国基督徒的作家们能团结起来，组成一个团契，不断地在一起钻研切磋写作的内涵与技巧，并有效地鼓励后进，协助那些刚刚走上这条艰难路程的青年作家们，定期的在一起讨论和交换写作的经验，并能与国内外的神学家们在一起研商写作的主题与诠释的方向。
我呼吁基督教的出版界与教会的实业家们能联合起来设立一个或一个以上的基督教文教基金或奖金，予基督徒作家们以实质的协助。目前我们只有“汤清基督教文艺奖金”——一个已逝的文字工作老兵将他一生的积蓄拿出来设立的，因为基金的金额有限，所能提供的奖金也不多。鼓励的作用是精神多于物质。单在国内来说，它也是各类文艺奖金中最少的。但假若教会出版社与热心爱主的实业家信徒们能联合起来设立一种奖金，则一定可以对清寒的基督徒作家们提供一些实质的帮助，且有正面的鼓励作用。
在这一切努力之外，最重要的还是希望教会的出版社，或基督徒开设的出版社能多出版高水平的中国基督教文学创作。而最最重要的还是教会与信徒要协助推广促销基督教文学创作，突破教会的小圈子，将好的基督教文学作品介绍给广大的社会一般读者，才有希望使中国基督教文学慢慢地生根。
原文标题：《中国基督教文学的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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