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楼上的家
我有过各式各样的搬家,有乾坤大挪移式的从北京东南到北京西北,有因房租马上到期仓促打包好像出逃的,也有守着一堆大包小包在路边顾盼像难民的。有的因为换了工作,有的因为没了工作,有的因为失恋又没了工作……这没什么好报怨的,这是生活,需要适应。
然而,比起对付房东或充当二房东的中介来,搬家都不值一提,多少次因被坑了押金甚至房租,想跟对方玩命。可想想,毕竟没多少钱,跟整套房钱比起来,那算个啥?也就暗自诅咒一番仇人,诸如出门遭遇大卡车,再工整地问候他祖宗十八代……草草了事。
我又要搬家了,如往常一样被扣了押金,这次因为早有心理准备,提前约了几个同租的房客前去中介公司讨要,我们三男两女被引到会客室后还没说几句,看着突然进来的两个袒胸露乳且文着各种凶猛野兽图样的粗壮大汉,个个抖擞的精神像是挨个几拳被揍趴在地。我也如是,赶紧忘了我也是个男人。
出来后,我们先是悄悄地缓出一口气,然后又长吸一口怨气,却只能暗暗叹息一声,把那各种怨尤都自个儿消化了。不行的话再问候他们祖宗嘛,我因为已经反复问候,只得换个法儿宽慰,一边走着心里说“反正被坑的不是我一个!他们的押金更多!”这样想着,果然轻松了许多。
既已如此,赶紧回住处接着收拾吧。为上班方便,我又在一边的小区找了房子。当然也是合租,一个十来平米的隔断小屋,一个人住足矣。为省雇车钱,我提前搬了一些零碎过去,只剩了衣裳和背褥两个大包,再费费劲拎过去完事儿。可一收拾,又装出一大包东西来,真不知道哪来这么多杂乱玩艺,不舍得扔,只得拿着。于是趔趔趄趄地挨个将他们弄下楼,背着一个,拎着俩,艰难地走。
本来不大的小区,却路漫漫……好不容易蹭出了小区,来到街上,赶紧歇歇,粗缓着气,大冬天得早一头汗。真想骂娘——中介,要不是他们,我不会舍不得这二十多块的打车钱。走吧!走一会儿歇一会儿嘛。
相邻的那小区大概几百米开外,入口的镏金大字都看得清,可要走到单元楼下少说也得一千米。我打算走一百米歇一会儿,歇个十来次就到了,可走得还不到一半,已经歇了八次。那仨破包像是跟我作对似的越来越沉,我的腿也不配合,越歇走得越短。
我又停在了路边,把身上的包一扔,干脆坐地上,像只夏天的狗一样喘气。这么死了好一会儿,心一横,我要打车,就是几百块我也要打车!就是让人坑死,也不累死!我粗喘一口气,抬起头来,四顾片时,心想还是找辆三轮吧,省几块是几块。
我拄着膝盖站起来,叉着腰左右打量,就是不见一辆,平时那些蚂蚱一样蹦来蹦去的三轮车,像是一齐死绝了。一直等,不见有,好在力气恢复不少,我便要再拎包上路。刚要走,一辆三轮车停在了我身边。
“需要帮忙吗?”耳边传来好陌生的一句。
我扭头望去,是一辆三轮车,不同的是敞篷的。肯定不是专业拉脚的,肯定是看出了我在等车,过来顺便挣个钱。见缝插针,奸滑如此,我立时对他没好感。再看那人,虽是一脸微笑的,却那么丑。
我像是吐痰一样啐出一句,“不用!”
说完便拎着包再走。没想到那人竟没皮没脸地跟在我后面,还在说:“我帮你拉过去吧,你上哪啊?”
我压抑着丹田渐起的恼火,沉默地继续前走,假装一点儿不累的样儿,雄纠纠,气昂昂。可没几米直挺的胸膛就塌了下来,大步迈的两腿成了小步挪。我又蹭了几米,停了下来。
刚放下包,那人又跟上来。我一脸死狗相地看着他,差点笑出来,心说你真是死皮赖脸啊!就冲你这种不要脸劲儿,这钱我让你挣了。
他还是一脸笑的,貌似善意的笑容中也有一丝无奈,问:“上哪啊你?”
“科源小区。”
“哦,就那啊!走,我拉你过去。”
他下车帮我把包装在三轮上,让我也坐上去,骑起来。我坐在车上,没一会儿又忐忑了,心说忘了问价儿了,这他到了地儿还不漫天要价啊,一直作悔捉急!
“你几号楼啊?”
“4号。”
他骑进小区,左拐右拐,停在了4号楼下。
“好,到了。”
我迫不及待地跳下来,解救下我的包,正要和他讨价还价,就算娘姥姥地开骂也不屈服,却见他又骑上三轮车说,“走啦,耶稣爱你!”。
他果真走了。
我呆在了原地,望着他一直骑出小区,好一会儿还呆着,脸上一阵阵的火烧,想着他最后说的那句,不知哪里错了。
那一次像是揭开了序幕。不久,一个女孩在路边给我发了个单张,我以为是广告,却是个传福音的小册子;几天后,我一个同事竟然聊天时说他是信主的,说得平淡无奇。他以前好像也说过,不过那天我才留了意,我着实好好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好像刚认识似的。
这个只在书本里看到的,忽然间在我生活里鲜活了,像是童话成了现实,让我一时不能适应。我一连把许多疑惑问那个同事,他耐心地给我讲了又讲,我这才理解了那个无故帮我的奇葩。也不知是我心头太柔软,还是他太煽情,他一边说我一边感动,说到耶稣受难时,竟泪眼朦胧了。
回到家,我又觉得那个故事不真实,与他的聊天都像是梦,还是老老实实挣钱是正经。大概知道了是怎么回事,便不怎么跟他聊信仰了。
之后,因为和领导闹别扭,我潇洒地辞职了。我本想很快会再找到工作安定下来,不想一再找不到合适的,总是干不到转正就走了。因而一再搬家,每一次都丢下很多,行李越搬越少,像要被掏空,最后只拎一个包就走了。
图便宜我住得偏远了些,和市区相同的钱却能租个两居的大房子。本来宽敞明亮许多,却觉得别扭,好像天生一副只能住隔断的贱骨头。我甚至怀念先前的拥挤,如今屋子太大,我太小,剩下的全被孤独充满。一连三个月没找着工作,我由自信到慌张,到绝望,到浑浑噩噩,最后过起了猪一样的生活。
我本想就此吃睡一阵子,不想每个周日上午的喧闹搞得我郁闷至极。真真一到周日,楼上的歌声就传出来,像是在开派对。被吵醒时,真想堵楼上的锁眼,或者干脆砸他家玻璃,后来觉得不地道作罢。直到忍无可忍,我周日早起一回,假装气势汹汹地找上门去。
敲门后我正准备开骂,不想一个中年人开门竟一脸笑地说:“弟兄,来,进进。”
他极热情地把我迎进了屋。这几个意思?我心下纳闷,扭头望,屋子的格局跟我楼下一样,不同的是客厅里没家具,全是一排排的椅子,前面是一个挂着十字架的讲台。我恍然想到这是教会,原来他们每周日是在聚会。我哑然笑了,想起过往种种,呆了好一会儿。
没坐多久,我下了楼,之后实在孤独不过的时候,上去坐坐,单为和人说说话;哪怕没人可聊、无话可说,只为人多可以稍稍疏解令人窒息的孤独。我每次悄悄地来,静静地坐在角落,牧师讲完道就走。下楼像是走进地狱的孤苦,许多次我虽然出来了,在外面逛也不愿回去。
直到一回,我被一首赞美诗感动得哭了个稀里哗啦,那天我跟牧师聊了很久。后来我便每周都去了,也在一个月后找着了工作。新公司虽然远,却没搬家,不是我恋旧了,而是因为有了楼上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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