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一个可以被限定的世界

自从这个世界刚刚诞生、人类生命刚刚降临时，人就踏上了对于世界的认识之旅。几千年来，人类穷尽哲学、科学、文学等智慧，试图解释甚至拥有世界，但许多时候，我们不得不承认，有限渺小的人类对世界的认识，不过是井底之蛙，或自得其乐。正如圣经所说，我们都是对着镜子观看，模糊不清，而直等到那完全的到来，这一切模糊的印象或概念，才会更接近本质。

1928年，当比利时画家勒内·马格利特以写实的手法画了一只烟斗，并题名为“这不是一只烟斗”时，人们不得不重新思索实物与图像，乃至于与词语之间的关系。即便回到事物本身，人们那四处发散的思维特质，也如阿里巴巴的咒语，使山门洞开，宝藏毕现，每一样事物都拥有一眼所及的外形和难以穷尽的内里，质朴又深邃。这样，“我来到，我看见，我说出”，就成了白日梦般痛快的游戏。《蓝色的椅子》就是这样。

图片：勒内·马格利特 《你看到的不是烟斗》

一只土黄色的小狗和一只煤黑色的大狗，在远处的沙漠里散步，小狗刀斧般宽阔的大嘴和大狗瘦削、尖峭的体形，形成可乐的对比。从它们行走的姿势和神情来看，一个像猎猎出征的勇士，一个像铮铮寻宝的海盗，但并不特别期待着什么，略微还有点散淡。倒是我们满心期待着什么稀奇之物。结果却是一把蓝色的椅子。两只狗天真到不去追问为什么荒无人烟的沙地上，会凭空搁上一把椅子，而开始了漫无边际的想像。

像很多小孩子一样，小狗马上想要躲在椅子底下，不为遮风挡雨，不为躲避猛兽，不为逃离各样烦扰，只静静地享受这小小空间分隔出来的秘密领地。但这毕竟是两个伙伴的天地，最好一起坐在蓝色的小狗雪橇上，地上积着厚厚的雪，耳边掠过凉凉的风；挤在小小的航船上，乘风破浪，四处眺望，还得留心那不怀好意的鲨鱼到处晃荡；在热闹的集市上摆个杂货摊，上面堆满五颜六色的稀奇玩意儿，一个卖，一个买，心花怒放；在马戏团里，小狗面对张牙舞爪的野兽操起方方的武器，成了势不可挡的英雄，大狗也是一把好手，走起钢丝滴溜溜，尽管偶尔也会失手……阿基米德说，“给我一个支点，我就能撬动地球。”给你一把椅子，你就能八小时环游地球。并且这一切的想像，并未离开椅子这一支点的外形和质料，看似狂放、怪诞却也合情合理。所以，这不只是一把椅子，这是引孩子们进入另一个世界、另一种自由的介质，平常而又神奇。孩子们凭借天真与经验并存的特质，在幻想与现实之间自由出入，不像一些成年人，要么停在现实的世界里出不去；要么飞到幻想的世界里回不来。

这样的游戏看似无始无终，仿佛童年无止无境。但白日梦终归会被叫醒。“椅子嘛，天生就是让人坐的”，当我们用成年人居高临下的话语和权力去审视、限定孩子的世界时，椅子就只是椅子，正如烟斗就只是烟斗，一个词语便专断地套牢了一样事物。所以，当骆驼这样的庞然大物威严而不失雍容地坐在真实的椅子上时，那个绕着椅子旋转的“疯狂”世界也就“玩完了”。

但这一定不是终结，而只是中场休息。当两只狗用“这只是一头单峰骆驼”这样写实以至于平板的话来还击脑子里只有单一的实用观念的骆驼时，并没有输掉什么。因为神奇的不只是椅子，更是他们对于事物的想像性透视。当他们自由地打量事物本来的和可能的样子，审视词语的力量及其局限时，他们就仍葆有一个自得其乐的世界，即使没有椅子，也会有梯子、杯子、笛子……一切！你看沙漠尽头那同样的蓝，不知是海是天，都一样地茫无涯际……

这不是一个世界。这不是一个可以被限定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