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苦相连
如今的时代,癌症已经成为人类的一大杀手。据统计,在我国每分钟就有6人被诊断为癌症,平均10秒钟就有一人确诊。每年因癌症死亡病例达270万例。伴随癌症而来的是痛苦与死亡。我们该如何安慰、陪伴在患病中的人们?痛苦与死亡一直要我们相信它们是终极的,然而它们是生命中最大的谎言!
以前读拉丁美洲的解放神学,常碰上一个由莫特曼(J.Moltmann)使之名闻世界的题目:在苦难中联结在一起。当时我不太了解苦难怎能有这种凝聚力,后来在韩国认识了安教授(Prof.Ahn Byung Mu),一个因良心之声而吃尽政府苦头的老人家,我约略感受得到苦难世界不尽是漆黑一片的,人的勇气与持守能带来一线光芒,虽然是那么遥远和闪烁不定,却极可能是隧道尽头的光芒。那么尽管仍然是在苦痛中,它也不再是无期的痛苦、无尽的黑暗,苦难是给定了日期、量了界限的。我今天奋力向前多走一步,走出黑森林的日子就渐近一天,那么今天的苦难就不是白受的,而是带着颇强烈的希望在内,变得十分有意义了——这也是我辗转于病榻时想到的。
癌症有两种,一种不痛,一种痛,简单吧。患的若是不痛那一种当然简单;假如是痛的那种,多数是痛得你死去活来,这就太不简单了!
我患的本来是不痛的那一种,经过大约四五次放射治疗,鼻孔开始流血,而且是很严重的流血:不是一个鼻孔,是两个鼻孔一齐流。因此不是一滴滴的,而是一条不断的直线流出来。流的时候不能用纸巾或布手帕吸干,只能把头对准废纸篓让它流进,说它是一种血崩也是可以的。这种情形连续发生了4天,我便约见医生,把情形告诉他。他仔细检查了好久,便开了一种止血丸给我吃。引起我日后极度疼痛的,很可能与此药有关。
内服而可以止血的西药大概只有两类,一种是促使血液分泌网状物来堵住伤口,另一是使血管收缩的肾上腺素。医生开给我的是肾上腺素,而且剂量可能是过重的,它使我颈右边通往头上的大动脉收缩,血流受阻,头便痛得像要裂开来的样子。
它共有三个痛点,全在右边,就是颚、鼻和太阳穴。通常是早上颚骨痛,中午是鼻子,晚上便三处一齐痛。痛的时候要双手压着痛处来止痛,但痛处虽然是在头部,心胸间却像同时有东西挖凿着一样,十分难受,非要前后左右摆动不可。倘若是睡在床上,那就是广东俗语说的“痛到典床典席”了。这种滋味太恐怖了,我告诉医生,他不明白为什么鼻子会痛成那个样子。止血丸则只吃了两次便丢进垃圾桶,并且我对自己说,不要什么事情都告诉医生。若是明知他也没有办法的话,告诉他也只会给你强力、更强力的止痛丸或什么的,千万别医好癌症后要再去戒毒!到现在我仍然抗拒止痛药或镇静剂一类的药物。这种情况直到治疗后期,我看了一些新的医学文章才有改变。
何先生是那种一开始便痛得厉害的癌症病人,白天吃不下饭,晚上睡不着觉,治疗后一星期已经消瘦得不似人形。碰巧他妻子也患上胆结石,也是痛不可当。夫妻俩一个晚上进出急诊室三次,终于在凌晨5时被接纳住院。之后何先生要把小女儿带到广州给女儿的外婆看管,大儿子则寄托在自己姐姐家里。一个家庭就这样给拆散了。在候诊室他是最得病友关心的。
我把近日的痛状跟他说,他脸上有一种难得一见的舒然笑容,好像是终于有人明白他的样子。看见他的笑容,我心中也像洒满了阳光,不知怎的,虽然他已是30多岁的人,而且因为是泥水匠,脸孔黝黑扎实,长得粗犷有力,他的笑容总有一种都市人少有的纯真。是苦难把人缴械之后余留的无助感吗?还是我这个中产阶级对人不悯而造成的偏见?无论怎样,我觉得与他特别亲密,他也爱坐在我的旁边,就像哥儿俩,也许就称之为苦难的结拜吧。
马槽与十字架不正是诉说着同样的故事吗?两千年前,他从天上来到人间成为人,成为一个受苦的仆人。以前我不明白,我们的世界难道受苦者不够多吗?为什么需要多一个?再说,我受苦,我的苦不会因为多了你那么一个而减轻吧?那么你受的苦于我何所益?
现在我略为明白了,马槽的奥秘必须以十字架来破解。没有十字架的马槽,只会带来一场穷欢喜,就像每年世人庆祝圣诞节那样傻兮兮。他来到马槽,目的就是要走上十字架,不仅是与苦难中人认同,更是要代替人去忍受那不能言喻的痛苦,一种不单是钉穿手脚的椎心之苦,更是被父神丢弃的绝对痛苦,一种完全不能有人明白也无法沟通的痛苦。他孤独地被悬于天地之间,这个特殊的空间位置亦说出他独有的心灵位置:他是同时为天与地、神与人所弃绝,独自一人啜尝他的苦杯。
但十字架不是故事的结局,复活才是!更准确地说,复活才是马槽故事的结局。这个故事告诉我们,苦难甚至死亡是必须按空坟墓来解释的,不然的话,它们就是生命中最大的谎言。它努力告诉我们,人生是完全无助的,苦难什么时候叩门,我们整个人生就像被它劫持一样,什么都要停下来。它更企图要我们相信,死亡是人生一切的终结,死亡之外再没有什么,什么都没有。因此今天就吃喝快乐吧,明天就没命了。痛苦与死亡一直要我们相信它们是终极的,因此它们是生命中最大的谎言。
只有基督的马槽和空坟墓能揭穿它们谎言的真面目。耶稣既来到世上,今世的生命就不是一场代价深重的误会,空坟墓更指出,死亡不是无所不能或无所不在的,它有一定的界限和时期。复活指出死亡不能再逾越的界限。人不是不能逾越死亡,但死亡不能逾越复活!哈利路亚,我的心迸涌着喜乐与赞美。
仅仅与病友诉苦是不足够的,我们的世界已经有太多呻吟和唉哼,我必须向他们见证复活的盼望,这才是我们需要的隧道之光,特别是对那些日夕要忍痛的病友来说。在苦难中能深深相连,不仅因为我们有着同样的经验,更要紧的是知道这苦难经验会有过去的一天。换言之,是希望使我们能相连,而不是呻吟与唉哼。我相信这正是马槽与空坟墓告诉我的秘密,也是我要与病友分享的。
《再生情缘》,杨牧谷/著。来源:“全新文化”(quanxinsiji)微信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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